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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先前瑕夫人的一番陳述,以及童耀推心置腹般真摯的傾訴,四位來客大可整理出一位世家子弟并不充實的上半生。
他們試圖在腦海里構(gòu)建出一段不為人知的傳奇。童耀當(dāng)時仍是一個年歲剛過及冠的翩翩少年,出身名門,作為家中長子,自然被父親寄予厚望,身上肩負(fù)著家族興衰的重任。
他年輕有為,不僅武藝高強,而且為人謙遜有禮,作為軍鎮(zhèn)中的少將軍,數(shù)次陷陣殺敵,屢立奇功,深受軍民愛戴,儼然一副沃野鎮(zhèn)鎮(zhèn)將未來接班人的模樣。
那時候童耀還十分青澀單純,他近乎偏執(zhí)地認(rèn)為,如果有哪位姑娘能夠讓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他就一定要娶那位姑娘進(jìn)門,此外所有的女子——無論她地位有多崇高、氣質(zhì)有多脫俗、樣貌有多迷人,對于童耀而言,她們都只是些普通人,路過身邊時,甚至都不會多看上一眼。
很快,情思懵懂的他找到了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的姑娘。她的名字叫作瑕,是一個地位卑賤的繡娘,不僅身材短小,五官也沒有任何特點,如果她混進(jìn)人堆里,大家都會瞬間將她忘記。
但是,她身上具備所有名媛望族的女子都沒有的品質(zhì)。她愿意冒著被人說閑話的風(fēng)險,跑到農(nóng)田上幫助務(wù)農(nóng);她膽敢當(dāng)面拒絕童耀的好意,絲毫不忌諱尊卑之序;她的好手藝足以令自己過上好日子,被別人請去當(dāng)專門的裁縫,但她卻以照顧家里病重的老人為由果斷拒絕了。
就是這樣一位純樸善良,吃苦耐勞的女子,令童耀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以至于他每每凱旋而歸,總要第一時間跑到瑕的家門前報平安。
他得到獎賞,就會把一半的錢用來置辦禮物,打算送給心愛的姑娘以表愛意,然而對方卻總是婉拒不收,反而私底下教訓(xùn)他說。
“你應(yīng)該把這些錢,用在黎民百姓的身上!”
在這段時間里,童耀變得更加像一個君子。他視節(jié)儉為美德,不喝酒、不嫖妓、不賭博、不巡狩,身上的舊衣服打滿了補丁,遠(yuǎn)遠(yuǎn)望去,直以為是哪個窮人家的兒子,尋遍全身上下,唯有腰間的玉佩能夠顯現(xiàn)出他本來的身份。
周遭的友人和親族見他如此怪異,漸漸也都不和他相與了。
然而好景不長,童耀的父親、他的后母,漸漸發(fā)覺他身上的異樣。起初只是一番口角之爭,父親斥責(zé)他標(biāo)新立異、背俗離德,后來干脆借機調(diào)派他到前線擔(dān)任指揮任務(wù),實際上就是個不讓他跟瑕相見的借口。
童耀的二娘,則常常贈他貴重的禮物,鼓勵他要學(xué)會享受,提高自己的品味,用另一種方式勸阻童耀離開瑕。
如此熏陶之下,童耀慢慢變得暴躁、嗜血,軍中常常傳出他毆死屬下的消息?;氐轿忠版?zhèn),他也不再看望瑕了,他開始終日流連于酒樓妓院,變得庸俗下流。
這時,童耀的狐朋狗友們也都回來了。他們看見這位未來的沃野鎮(zhèn)鎮(zhèn)將,所有人都爭相稱贊他的品味、他的武藝、他的女人緣。
總而言之,童耀開始荒蕪自己的人生,度過一個又一個沒有意義的日夜,沉醉在屠戮和肉欲當(dāng)中不可自拔。
直至今日,童耀因緣遇見白鳳、慕容嫣、蘇青、紫釵四人,他才猛地驚醒:“原來,我睡這么久了?”
四位來客見童耀先行離開,自己也找不到任何逗留的理由,而后徑自在茶樹田間散步玩賞,邊走邊討論著童耀的過去如何令人糾結(jié),他與瑕的愛情又如何令人惋惜。
不知不覺中,他們回到阿波羅斯的商隊里,這位大胡子西域人一聽到消息,立刻走到前門親自端茶遞水,迎接他們四人,問候道:“幾位,這些日子可玩得盡興?”
“不,不怎么盡興?!卑坐P略顯失望地回了一句,頭也不回,走向自己的房間里。
蘇青見他如此失禮,當(dāng)即欺身到阿波羅斯跟前,作揖敬道:“阿波羅斯先生,你別怪他,我們現(xiàn)在碰上了個大難題,卻不知該如何解決。”
“什么難題,蘇公子只要說出來,我阿波羅斯定然全力以赴!”
“這個……這個難題你可幫不上什么忙。不過,我們想必還要在這里呆上幾天,在這幾天內(nèi),阿波羅斯先生終于可以安心完成自己的畫作了!”
“太好了!”阿波羅斯指著天空那片姹紫嫣紅的晚霞,大喜道:“慕容姑娘、紫釵姑娘,請你們速速更衣就座,這可是天賜的良機!”
初冬的晚霞有一種奇幻的魔力,迎面吹來干燥的風(fēng),吹得人嘴角干裂,斜陽照在臉上,絲絲暖意涌入心田,映紅了半邊臉。
這時,兩個穿華服的少女來到窗前,她們擺著各自的姿勢,顯現(xiàn)出最美麗、最怡人的姿態(tài)。
阿波羅斯抬起畫板,另一只手熟練地把毛筆仍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然后利落地接回掌心,他看上去業(yè)已準(zhǔn)備就緒。
“兩位尊敬的姑娘,請你們擺出最燦爛、最自信的微笑,讓我捕捉到你們最美麗的瞬間!”
紫釵聽罷,微微側(cè)身,歪頭向手中的鳥籠,笑了笑。慕容嫣則木訥地坐在那,是不是黯然神傷地看向窗外,幾乎整張臉都被晚霞照亮了。
阿波羅斯見那位鮮卑巫女如此悲傷,不禁問道:“慕容姑娘,你這是怎的,是碰上什么傷心事了?”
“我還以為,他會來找我們?”慕容嫣用著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他不會放棄的。”
阿波羅斯見狀,忽然文思泉涌,他覺得自己仿佛在慕容嫣的眼中看見了國破山河,她端莊優(yōu)雅地坐在席上,手撫貓兒,滿眼悲戚著看向窗外晚霞的模樣,像故事里憂國憂民的王昭君。
“啊!”他心里終于明白:“中原王朝能夠如此繁盛,并不是因為貴族豪紳們有多豪邁自信,原是多虧了有這樣樂于奉獻(xiàn)之人。”
一旁的紫釵見眼前二人皆沉默不語,抖了抖慕容嫣的衣袖,小聲提醒著:“慕容姐姐,慕容姐姐!”
話音未落,阿波羅斯便倏地出言勸阻道:“紫釵姑娘!你就讓她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吧!”
“額?”慕容嫣聽到阿波羅斯這聲訓(xùn)誡,適才回過神來,問道:“阿波羅斯先生,小女子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阿波羅斯道:“非也,慕容姑娘,請保持這個狀態(tài)吧!這條商路我走過十多遍,附近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我想,以我愚鈍的腦袋,應(yīng)該能知道你們在煩惱些什么事情?!?p> 話畢,阿波羅斯便開始在畫布上盡情傾灑熱血,他許久未曾感到如此得心應(yīng)手,當(dāng)晚便完成了作品。
第二天,他為了答謝蘇青的幫助,特意為他們墊付下商會住所的租金,讓他們能夠多待幾天,隨后帶上畫卷告別那四人,繼續(xù)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