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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倉前車水馬龍,大大小小停泊著二十多輛糧車,都在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著隊伍。
車上運載的盡是些酒肉干糧,由送糧人帶領(lǐng)清點貨物,再令兵士把軍糧一件件送到倉庫里面。
搬完貨物,送糧人再把糧車物品清單遞交到軍需官面前,用以計算可以在這一年抵消多少稅金。實際上,若不是因為在這些重要日子里向童家人獻殷勤可免去一定稅務,那些市儈的酒肉老板怎可能會同意做這種生意。
送完軍糧,既得利益,又得名望,兩全其美,想想的確算是個美差。
白鳳一行四人在那名軍士的引領(lǐng)下,直接繞開了糧倉,躲進了后廚大營。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避開了所有同行者,待慕容嫣和紫釵把身上藏好的東西卸下,她們二位便被吩咐到后廚暫時充當廚娘的角色。
蘇青和白鳳二人則化身成為搬貨的小廝。他們先把自己帶來的一車貨物卸下,然后再去幫忙準備今日所需的食材。
后廚大營離主營很近,不過百來步路程,但是中間卻危機重重。有輕裝持槍的巡邏隊常常往來徘徊,主帥營前還有四個著重裝、持劍盾的猛士看守,無論是誰人打算接近童耀,都必須先與這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打個照面。
這些威猛的將士當中又有幾人是童耀的親信?那名引路的軍士并沒有贅述,只是簡單吩咐了來者四人該做些什么,而后便離開此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
其言下之意,便是讓白鳳幾人按兵不動,先屈身于后廚大營里干雜活,反正今天這里也急需人手,突然多出幾個來幫手并不稀奇。
白鳳幾人心領(lǐng)神會,之后便一直在那里低頭干活。
后廚大帳共有三頂,一頂是供人休息的,一頂是存放柴火食材的,剩下的那一頂自然便是施展烹飪天才的地方。
這里的工作往往從一大早便開始進行,然后一直到中午人們都在吃飯的時候才能休息一下。身上烹飪時沾染上的食物腥臭味還沒來得及消散,緊接著又是一下午的辛苦勞作,最后直至徹底入夜后,才可享受到短暫而安樂的時光。
管理上百人、上千人、上萬人的吃喝,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工作沒過多久,營中便突然擂起戰(zhàn)鼓,周圍幾個兵營里霎時密密麻麻地鉆出來幾百個士兵。
白鳳見他們慌慌張張,衣服都還沒穿整齊便懵頭懵鬧地跑出來,便猜到這些是今天要接受檢閱的新兵們。
“唉,從前只聽師父講過如何調(diào)兵遣將,如今,真想去看看童將軍是如何完成這些事情的?!卑坐P搬著一個巴掌似的簸箕,上面裝著切好的肉片,滿滿的一摞,如此自忖著,呆呆地站在大帳門口看著那些新兵。
一個掌勺的老媽子看到新來的小廝做事如此不專心,突然走到白鳳面前狠敲了一下他的后腦殼,嗔道:“看什么呢?快把肉端上來!這些兵大爺?shù)穆氊熓窃谕饷姹<倚l(wèi)國,我們的職責是要讓他們不能餓著肚子上戰(zhàn)場!你瞧著再多,他們也不會讓一個打雜的去殺敵?!?p> 白鳳,摸著后腦勺,桀然笑道:“知道了,老媽媽,我這就端來……”
這老媽子身高與慕容嫣相仿,但是身材敦實,肚皮上的贅肉稍稍抖一抖,能夠把蒼蠅壓死。她留有長發(fā),結(jié)成鞭子盤在頭頂,整天穿著圍裙,看上去雖然老氣橫秋,但是頗具威嚴。
慕容嫣在旁幫忙切著肉片,見那位少年劍客如今遭到如此奚落,不禁也跟著那老媽子打壓白鳳的傲氣,只道:“是呀!你現(xiàn)在頂什么能耐,不如把分內(nèi)之事做好,省得再挨罵了?!?p> 那位少年劍客聽罷,頓時羞澀得不敢吱聲,只是怨氣滿滿,看了慕容嫣一眼,隨后把簸箕上的肉送到老媽子的鐵鍋里面,走了出去。
蘇青和紫釵在旁不住地嗤笑著,那大盜跟了上去,打算繼續(xù)與那位少年劍客一起繼續(xù)搬食材運柴火,他悄悄地跟對方解釋道:“慕容姑娘只是氣你方才一時逞能,全然不顧她的感受罷了,切勿放在心上。”
“我當然明白!可若是沒有瑕夫人的發(fā)簪,這一趟軍營,我仍是要孤身闖一闖的。”白鳳不過一會兒便調(diào)整回心態(tài),淡然一笑。
蘇青無奈嘆道:“唉,圣女大人說得沒錯,你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F(xiàn)在,我也算是能理解楚楚她平日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如此這般,他們在后廚大帳之間來回奔走,與那些廚娘共事了大半天。
時至傍晚,才有一軍士前來召喚。他不認得白鳳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只認得那支瑕夫人的發(fā)簪,于是便把慕容嫣叫到一邊,問道:“姑娘,你是今天新來的廚娘吧?”
“是的,將軍。”慕容嫣躬身敬道:“不知道將軍有何吩咐?”
“你隨我來,嘗一嘗今天剛到的佳釀。”說罷,慕容嫣便徑自跟隨身前的軍士走了出去。
白鳳問及旁人這是怎的一回事,那掌勺的老媽子見他神態(tài)異樣,早已知他傾慕那姑娘,是以奉勸他不要多管閑事,安心做事即可,解釋說:“這是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只因害怕有奸細混進來,所以每一個新來的廚娘都要去驗一驗‘毒酒’。在我這老懵懂的記憶里,真要毒死的人卻沒有一個,反倒是抓來的奸細確實不少?!?p> “哦,原來如此。”白鳳欣然笑道:“這可真是絕妙的攻心之策!”
“哼!我們童將軍怎可能會比你這種小廝的思想更要短淺?”老媽子依舊對白鳳不屑一顧,只是眼神中多了一分欽服,心里覺得這位少年像是讀過些書,懂些兵法,而后又回頭準備晚宴的菜肴去了。
少頃,慕容嫣捧著一壇酒獨自歸來,一入大帳,當即與那老媽子說道:“老媽媽,待會兒我要奉酒到那席上去了,你說我該注意些什么嗎?”
“注意別把酒灑了!”老媽子脫口而出,道:“上次有個傻妞不小心摔在地上,酒灑了一地,弄壞了一個貴人的衣裳,若不是童將軍在場說情,那姑娘怕是要賣身去還這債了。”
慕容嫣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后逐一滿上酒杯,放到盤子里準備端走。白鳳唯恐其手忙腳亂,過去幫扶了一下,實際上只為悄悄問及童耀的計劃:“嫣兒,方才那個將軍可是童耀的親信?”
“鳳哥哥果然神機妙算,那將軍要我在童二娘的酒里下迷藥,趁她酒酣熟睡之時,我們大可進帳奪人!”
白鳳得知最新的計劃,馬上將消息傳遞給其他二人,隨后目送慕容嫣端著佳釀走到宴席中。
就在這時,白鳳和蘇青業(yè)已偷偷離開崗位。他們潛回到來時乘坐的馬車里,換上夜行衣,備好所有擄人的工具,靜待慕容嫣和紫釵歸來。
夜宴就在百步之外,那里燈火輝煌,歌聲嘹亮,而停泊于后廚大帳附近的一輛馬車內(nèi)卻是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他們辛苦了一整天,最后躲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聽候命運的審判。陪伴他們的,是心中對趙小妹與趙括的恩義和交情,是聲聲馬鳴和喘息,也是夜行衣里散發(fā)出的微微芳香。
“她們,還能回來嗎?這么久了,不會被發(fā)現(xiàn)了吧?”不甘寂寞的蘇青嗅了嗅自己身上這件夜行衣,又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這個氣味,是慕容姑娘的嗎?她身上香味可真是獨特?!?p> 白鳳默然回道:“對啊,是蓍草花的氣息?!?p> “我穿了圣女大人穿過的衣服,白兄,你不會恨我吧?”
“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話。不如,我先出去看一看她們回來沒?”
話音剛落,白鳳便以最靈動迅捷的動作翻身躍下馬車,四顧茫然,仿佛是突然之間,百步外的大營里邊的人都停止了呼吸,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后廚大帳里面仍有些動靜。
“原來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白鳳心想:“這車內(nèi)一個時辰,居然過得如此之快?”
思慮罷了,突然,他感到身邊有人在偷偷靠近,劍客的直覺讓他不得不準備好拔劍的姿勢。
“一步、兩步……”那位少年劍客心里默數(shù)著,算好時機,順勢拔劍轉(zhuǎn)身。
“??!”對方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白鳳與蘇青等候已久的那兩位姑娘。
慕容嫣見白鳳如此緊張,嬌嗔一聲,道:“鳳哥哥,你怎的這樣,我們真的嚇壞了!”
“我才要問你們,怎么一直躲在車子旁邊?”
“反正童二娘才剛剛喝醉,現(xiàn)在還沒睡熟呢!”慕容嫣如此辯駁著,又道:“不就是在里面聽見你們說的話了……什么慕容姑娘身上的氣味……紫釵妹妹如何如何……沒想到,你們私底下就談論這些事情呀?”
紫釵也在旁應和道:“白公子,我們又不是干壞事,干嘛這么緊張啊?”
“這,這就是壞事?!卑坐P羞赧不已,隨即催促她們二人速速躲回車子里,并令慕容嫣為他和蘇青指明童二娘的方位。
“我們再等一個時辰吧!今夜童將軍特意做了安排,不許讓任何人打擾她二娘休息。鳳哥哥、蘇公子,二位大概可以長驅(qū)直入,奪了人,我們徑直飛奔出營,直往西北而去!”
眾人聽慕容嫣講罷,紛紛不約而同地應允。
一個時辰之后,蘇青和白鳳雙雙跳出馬車,零星的巡邏衛(wèi)士,直奔童二娘休息的大營去。沒想到一切真如慕容嫣所料,大營里除了掛著兩盞油燈,連一個丫鬟都沒有。
他們將童二娘綁了起來,用布條封住雙眼和嘴巴,裹入麻袋。白鳳在前探路,蘇青背著肉票緊隨而至,很快,他們就回到馬車里跟慕容嫣、紫釵二人會合。
他們驅(qū)動馬車,取大營西北方向,一路橫沖直撞。巡邏衛(wèi)戍大都躲閃不及、或者視若無睹,幾乎沒有觸發(fā)任何警戒便離開了西線軍營。
這夜色本應帶來狂歡后的靜謐,卻沒想到讓一輛瘋狂的馬車攪亂了一切。等到白鳳一行四人徹底消失無蹤后,這些醉醺醺的兵士才猛然發(fā)覺童二娘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