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少頃，三人相約分別沿著村落的三個方向走去，打算一邊清點尸首數(shù)目，一邊找尋有無僥幸生存者。
他們行走在黃泉與現(xiàn)世的夾縫中，滿目瘡痍。燒焦尸體的臭味、血肉腐化的腥味鋪天蓋地般洶涌襲來。禿鷲和鷹隼被這樣強烈的誘惑吸引而來，相繼盤旋在上空，只待底下的活人徹底離開。
荊棘，這個或許還對世界殘存有一絲美好念想的少年，在親歷此事前可能還覺得世上不會有更多比自己還要凄慘的人。
他望望鎮(zhèn)靜自若的白鳳，看看心態(tài)平復(fù)后的慕容嫣，再回顧一下至今雙手依舊戰(zhàn)栗不止的自己，不禁心想：“師兄師姐明明與我年紀相仿，為何目擊此狀，卻表現(xiàn)得跟我完全不一樣……”
曾經(jīng)荊棘也會跟別人廝殺在街頭，為了工作、為了銀子，但是現(xiàn)在躺在地上的人，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二十八具焦尸，十八具女人裸尸，八具孩童尸體。
“這是屠殺，大概是聯(lián)軍趁著男人們外出的時候偷襲得手……”白鳳輕輕地嘆了口氣，繼續(xù)講道：“要處理完這些尸體僅憑我們?nèi)?，至少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我們不能耗在這里了?！?p> 慕容嫣不解道：“可是，任由他們橫尸荒野，總覺得于心不忍?！?p> 荊棘站在原地默默無言，腦海里總不能忘記方才目睹的一切：在太陽光的照耀下，村落里的裸尸像大理石一樣睡在那里一動不動。有一件事他不得不承認，對于異性的身體，他曾經(jīng)充滿抱有各種美好的幻想，這是少年正值青春時常有的事情。
但是，現(xiàn)實給他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這些尸體大都袒胸露脯，身體裹著被撕成碎布的破爛衣裙，每一具尸體的表情都驚恐萬分，瞠目結(jié)舌，皮膚大都被傷痕、血污、泥土和人類排泄物所覆蓋，難以辨認其原本的膚色。
“真是一堆令人惡心的爛肉?！鼻G棘不得不如此認為，以規(guī)避自己意欲再移目去看的好奇心：“人，一旦死了就會變成這樣嗎？”
每念至此，荊棘體內(nèi)總有一股異常的嘔吐感隨即而至。
“嘔……”
“阿荊？你還站在那里做甚，快去將能搬得動的尸體都搬到這里來。”白鳳如此譴責(zé)道：“至于嫣兒，她負責(zé)去附近找找能刨出地坑來的東西?！?p> 慕容嫣、荊棘聽罷，先后應(yīng)允道：“好吧?！?p> 怎知道僅僅一個轉(zhuǎn)身之后，荊棘便看到自己正前方的廢墟前有一個在微微顫抖的紅色“肉球”，他不由得為之興奮起來，大喊道：“師兄、師姐，你們看，那里有個會動的肉球！”
慕容嫣聞訊第一個趕至肉球前，二話不說，直接脫下外面的斗篷包裹在肉球身上，使衣袖擦了擦那形似鼻子的地方，然后，一聲嚎啕大哭沖破這一隅死的城郭。
“是嬰兒？”荊棘方想及進看個清楚，誰料想那肉球身上散發(fā)的腐爛氣息又一次逼退了他。這個被羊水和血污包裹著的肉色球體，看上去既神秘又邪惡：“我還以為，這是什么妖邪之物……”
“阿荊，別胡說，這是個孩子！”慕容嫣的面龐終于重回昔日的溫藹，笑嘻嘻的看了看嬰兒，不過須臾，她方想站起身，卻不曾看見地上那條被血泥掩埋的，與嬰兒連接在一起的臍帶，一直延連至癱坐在廢墟下方的某具尸體上。
白鳳旋即問道：“難道，這是不久前才剛出生的孩子？”
話音未落，慕容嫣重又淚流滿面，蹲下身子從懷中掏出短匕割斷臍帶，又道：“你們，快去準(zhǔn)備熱水和肉湯，記得，肉膾要用木槌錘成肉糜?！?p> 很快，白鳳便在一個背風(fēng)處完成生火駕鍋的事情，把自己的補給用水全都拿了出來，慕容嫣也隨之坐在最溫暖安全的地方繼續(xù)哄孩子開心。
眼見小孩止不住的哭泣，像是知道已經(jīng)與親生母親永遠分開了一樣，哭聲越來越悲慘，那位鮮卑巫女當(dāng)即想出了個應(yīng)急的法子，決定褪去外衣，效仿乳母為嬰兒哺乳的動作，同時唱著鮮卑族的溫柔小曲。
身處在另一邊制作肉糜的荊棘聽見孩子不哭了，自然往那處瞥了一眼，不曾想到居然會目睹慕容嫣為嬰兒露出半乳哺乳的情景，然而他卻不為此感到羞臊，反倒是為那孩子的遭遇感到慶幸，露出了格外幸福的笑容。
此時，那位少年劍客似是察覺到荊棘內(nèi)心正在發(fā)生的糾葛，倏而走到自己師弟旁邊，問道：“阿荊，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師兄？”荊棘回答時只看了白鳳一眼，隨后迅速回到制作肉糜的工作上，繼續(xù)答道：“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為何師姐她能夠時刻跟隨在師兄左右了。如此神圣之情景，想必就算有百萬大軍阻擋在前，都會為此讓步吧?！?p> “哼，那你認為，這個村落為何會受到如此摧殘？”白鳳格外冷峻的語氣令荊棘火熱的內(nèi)心霎時安靜了下來，“敵人，跟我們不一樣?！?p> 荊棘聽罷，再望向慕容嫣時，已不禁凝了眼眶，手中的工作隨之停下，只輕輕地喊了聲：“師姐……”
少時，肉糜湯煮得滾爛，白鳳便先獨自一人走在外面搬運尸首，吩咐荊棘看護好慕容嫣和那個嬰兒。
荊棘見慕容嫣與那孩子很是投緣，不敢多言，只是悄悄地坐在遠處為那二人相遇感到開心，然則好景不久，村落四周便陸續(xù)傳來馬蹄聲聲。
異族的口音很快響徹整個村落，那語氣是悲傷的，也很憤怒。他們駕馬疾馳，一路狂吼，很快便找到慕容嫣和荊棘的所在地。
“你們是誰？”荊棘馬上拔劍御敵，直以為對方是六鎮(zhèn)聯(lián)軍余部。
“是，漢人？”領(lǐng)頭者高眉深目，黃須黃發(fā)，是典型的鮮卑人長相：“那姑娘，手中有孩子？”
“孩子，是村落里的婦人遺下的?！蹦饺萱虩崆械乜奁溃骸澳銈兪沁@個村里的人吧？”
領(lǐng)頭者翻身下馬，瞠目問道：“你們，是如何發(fā)現(xiàn)他的？”
“在一位母親的尸首下面……當(dāng)時，他身上還滿是血?！蹦饺萱倘鐚嵒氐溃骸拔覀兪锹愤^的游方藝人，不過碰巧來到此地，并非你們的敵人?！?p> 說罷，外出搬運尸首的白鳳被一堆牧民挾持而來，領(lǐng)頭者見狀，馬上過去令左右還白鳳自由，隨后自我介紹道：“各位，在下段心剛，感謝你們的俠義心腸，為我們部族，保住了最后一個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