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四個年輕人次第進入臥室,元封子就躺在面前的病榻上奄奄一息。
不過一年前,他尚且還有精力去將長髯編成灰白色的辮子,梳得齊整。即使從前的面龐上已然長滿了皺紋,但他的雙眼炯炯有神,身體也十分矍鑠。而如今,躺在榻上的是個病容清癯,手臂肌肉萎縮的瘦弱老者。
憑元封子現(xiàn)在的模樣連站起來走路都成問題,更別提重新?lián)]起鐵錘,繼續(xù)鑄造什么神兵利器了,作為一個以鑄劍為終生樂趣的人,現(xiàn)在的他已然失去了一切。不過,他笑得依舊很從容。
“哈哈哈,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p> 白鳳微微欠身垂首,了表敬意,回道:“前輩,你還好嗎?”
“請原諒,老朽現(xiàn)在只能以這副姿態(tài)來見你們了?!痹庾影咽謴谋蝗炖锬贸鰜矸诺桨坐P面前,續(xù)道:“把劍給我?!?p> “劍在這,我替你拿著吧……”白鳳話音未落,那老者便即奪過龍鳴劍,說:“唯獨這把劍,我還想親眼看看。”
他的手指形若枯枝,關節(jié)腫大,四肢干癟,但是一看見龍鳴劍,他就好像馬上年輕了好幾十歲,仿佛變成了一個壯年的鑄劍師正在把玩著自己最高明的杰作,笑容自豪且年輕。
“當年你師父高贅離開北鎮(zhèn)時,也是如你現(xiàn)在這般灰頭土臉的?!痹庾拥溃骸澳銈兊拿\,簡直出奇地相似。如果你現(xiàn)在覺得前路無望了,我們家隨時歡迎你。”
白鳳馬上跪謝元封子的好意,說道:“前輩的再造之恩,無論是對龍鳴劍,還是對我,皆永生難忘!”
元封子把龍鳴劍還回去,清清嗓子,又道:“你那位‘朋友’的遺體,我讓阿郁和文濤安置在皇陵邊上。前朝皇室常用某種特殊的手段保持住尸身不腐,以便后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吊唁……白少俠上一回走得急,心里肯定還想去見一見故友吧?”
“你是說,鄂五小姐?”白鳳霎時悲從中來,問:“我現(xiàn)在,可以去見她嗎?”
“唉,明天再去吧,現(xiàn)在入夜了?!痹庾酉蚱渌麅扇苏辛苏惺郑愿赖溃骸鞍⒂?、文濤,你們明天帶白少俠去祭奠故友,不用擔心老朽?!?p> 阿郁道:“可是爺爺,留你一個人在這里不好吧!”
“是的,讓我留在老爺子身邊吧?!狈臐嗍呛偷馈?p> 元封子不耐煩似的搖了搖手,講道:“你們還管我作甚,我現(xiàn)在吃不進東西、走不動道,就算明天死了也不奇怪。你們還年輕,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爺爺!”阿郁、符文濤皆異口同聲。
“阿郁只希望能多陪陪爺爺,能多一天就算一天……”
“文濤無能!從前是阿郁找來名醫(yī)救我殘肢,如今我卻再找不到良醫(yī)來治好元老前輩的病了?!?p> 元封子指著符文濤和阿郁兩人的腦袋,嗟嘆不已:“你們,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白少俠難得來一趟,總不好讓他看見我哭鼻子,多難為情??!高贅那小子泉下有知,肯定會恥笑我一番?!?p> 說罷,他老淚縱橫。
“其實,我這一生能結識高贅,還有他的好徒兒,還有阿郁,還有文濤,我已不覺得有何遺憾,在最后的時刻能再看一眼龍鳴劍,更是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p> 白鳳像是被這番真情所感動,當下應承道:“老前輩你放心,明天他們會跟我一起去?!?p> “好,好,好?!痹庾釉挳?,正有一個陌生的小姑娘遞來手絹給他擦眼淚,他不禁問道:“這小姑娘是?”
那小姑娘道:“我叫俞珂。爺爺你別哭,外面天冷,眼淚會凍成冰的?!?p> 幾個年輕人相持之下,很快安頓好元封子的情緒,讓他安心睡著了,不過少時,他們也分好房間各自就寢。
第二日,陰天,小雪。幾個年輕人披上斗篷,扣上兜帽,便欲出一趟遠門。
冬天山路滿是積雪,你會覺得很驚訝,不足指甲大的小雪片從天上落下,就足以蓋住這座大山,明明它們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若是有,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對于正在努力向上攀登的人來說是根本聽不見的。
“上一次來過時的印象已經(jīng)全然消磨了?!卑坐P心里想道:“僅僅一陣雪,就能夠把我們存在過的痕跡全都蓋住?!?p> “義兄!”阿珂見白鳳喃喃著不知道在說什么,如是問道:“這位鄂姑娘一定是你很好的朋友吧?”
“她救過我,舍命相救?!?p> “就像你把我從姨母手里救出來一樣嗎?”阿珂繼續(xù)天真地問道。
“只會更甚?!?p> 白鳳言簡意賅,似是不想讓對方知道太多,而后見雪勢有愈演愈烈的征兆,便借著提醒了眾人一句:“注意不要踩在看似平整的石塊上,這些地方往往結滿冰苔,至少能讓你摔個跟頭?!?p> 很顯然,這句話就是講給阿珂聽的,而阿珂的注意力果然頃刻被轉(zhuǎn)移到雙腳下,再沒過問其它事情。
少頃,幾人來到那個熟悉的地方——這片昔日長滿芒草的土地如今是一片漫漫雪原,似雪一樣純白的芒草花兒為了保存種子,心甘情愿躲在雪堆下度過冬天。
他們快到了,曾經(jīng)激戰(zhàn)過的地方。那一夜,數(shù)十人為了長生不老的美夢葬身至此;那一夜,也有幾人因為誓死反抗,在此地揮灑血汗,兵刃的激響仿佛還在回蕩,在空中劃過幾道美妙的弧線,余下一瞬生命的火花。
“難忘嗎,那一天?”符文濤忽然回頭問道:“說實話,我不認識那些人,更加不理解他們?yōu)楹我绱睡偪?,但是為了慕容小姐,為了阿郁,為了元老爺子,還有……你,我必須誓死捍衛(wèi)。”
話語間,二人前后抵達目的地。
“就是這里?!狈臐f:“此地本是元老爺子給自己準備的墳墓,為了讓白少俠的朋友鄂姑娘死后安寧,元老爺子可是想也沒想,馬上把自己的墳墓讓了出去。呵呵,說來也算是件趣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一直吊著一口氣沒有死。”
那墳墓遠觀沒有明顯的記號,不過一片白茫茫,近看才知這里有一個飛鳥玄關,只消輕輕往回一拉,墳墓的門就會打開。
詭異的逍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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