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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側(cè)顏像陽光一般溫暖,明明扮相跟普通村婦并無二異:背著一個裝滿東西的背簍,佝僂身軀,步伐沉重,慢慢從白鳳眼前走過。
村子門面很干凈,家家戶戶都在門上貼好紅喜錢,母雞咯咯咯叫著逃開捉捕,一派喜慶和諧的樣子。
但是白鳳卻感到一股不合時宜的悲傷,他暌違已久似的看向那個女人,脫口而出:“嫣兒?”
“你……認識我?”
女人雜亂的頭發(fā)沾滿汗水,在臉上黏成團緊貼皮膚,但依舊難掩那副清麗面容。
“我當(dāng)然認識你!你……你是……你是?!卑坐P忽然哽咽了。
“奇怪的人。”
女人留下這句話,將白鳳獨留在黑暗中繼續(xù)追趕,他追不上,幾乎累倒在地。
緩過神來,白鳳業(yè)已換過行裝,他站在渡船的船頭。
湖面如鏡,只有一絲行船的痕跡,兩側(cè)河岸嵐翠氤氳,看不清從什么地方來,看不到將要去往何處。
“想好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了嗎?”
白鳳聞聲望去,一個女人的背影出現(xiàn)在身邊,還是同一個女人,但他不確定到底是不是慕容嫣。這一次,女人衣著光鮮得接近艷俗,背部敞亮地露了出來,連內(nèi)衣的款式都能窺得一清二楚,不過她的舉止卻格外隱忍怯懦。
“嫣兒?”
“額?是想讓奴家陪你嗎?只要客官愿意,多少夜都無所謂哦。”
白鳳滿心期待著女人的轉(zhuǎn)身,想象她羞答答的眼神,然而就在眨眼之間,一道白光迷惑了他的雙眼。
等到視覺恢復(fù),他已經(jīng)來到另一個地方。
外面還在下雨,斑駁的古寺仿佛自天地初開時就一直在那,傾塌半倒的浮屠塔聳立在旁邊,像是戰(zhàn)亂的遺跡,這里樹木叢生,根枝繁茂。
白鳳和那個女人一起站在古寺下躲雨。
“為什么,還是沒有回來。”
“我等了,我依照承諾等了這么久……”
“還是一樣,沒有改變,沒有回應(yīng),我明明還在這里等你!”
白鳳聽見女人幽怨的啜泣聲,于心不忍。這次他更加謹慎,慢慢走到對方面前,看清楚她的臉,這是一副飽經(jīng)風(fēng)霜、連日失眠過后的憔悴面容,不過眉眼之間還是能看見熟悉的感覺。
“姑娘,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在求佛,求求祂們讓我相公回來?!?p> 白鳳蓬勃欲出的同情心終于難捺不住,他抓住對方的手,苦苦哀求:“我在,我一直都在!”
女人還是在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看著白鳳。
二人相覷無言,他們就像是被長時間圈養(yǎng)在同一個地方的羊群,兩眼木訥無神,只是憑本能行動,欺身想要抓住什么。
——縱是記憶消散了,身體還是習(xí)慣去愛對方。
但是,白鳳撲了個空。
“叮鈴、叮鈴……”
——是銅鈴的聲音。
風(fēng)雪重新包圍他的世界,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到世界的終點,再往前就不會有路了,于是回頭看了一眼。
——滿滿的全是自己路過時留下的雪跡。
白鳳突然明白方才所看見的小村、泛舟、古剎,全都是幻覺,而恰恰就是這個幻覺支撐他在完全失去意識的狀態(tài)下走了一段路程。
“嫣兒,是你讓我從墳?zāi)估锱懒顺鰜恚俊?p> “干什么讓我看見那些,三生三世嗎?”
“突然好想回家,好想活下去……”
他那已經(jīng)凍僵的臉上劃過兩道熱淚,就像久旱逢甘霖,死過一次的身體突然活了過來。
“絕對不能、絕對不能回頭!”
“想活下去只有一條路可以走?!?p> “找到靈蛇觀,我必須找到靈蛇觀!”
在無袤的雪原上,他像一只無頭蒼蠅似的只管向前走,絕對不回頭踏足自己的雪跡。他脫掉手套咬破手指,將自己的熱血涂在臉上以保持清醒。
他繼續(xù)走,不分日夜地走,吃喝都以極低限度的標(biāo)準(zhǔn)去完成,睡覺休息是不可能了,在這種環(huán)境里一旦倒下就很難站得起來,同時也沒辦法生火,僅靠著朦朧的光線看清楚前方。
他的糧食耗盡后,只能挖雪果腹,僥幸挖到幾顆野菜,已經(jīng)算是一頓飽餐。
視線越來越模糊,所有方位都無法辨認,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走回頭路,這無疑是一種絕望的選擇,白鳳也經(jīng)過許多次類似的時刻,但是唯有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對身邊這個純白的世界感到著迷,但并非因為美麗而著迷,他也沒有心情去欣賞風(fēng)雪之美,他只是繼續(xù)走著,沒有任何心理負擔(dān)。
他本應(yīng)該對現(xiàn)狀感到恐懼,然而一切都很平淡。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一片冰壁前,隱約從壁上瞧見零落毀壞的棧橋,他知道,已經(jīng)快到目的地了。
“靈蛇觀,就在上面?!?p> 他驚訝于自己感受不到分毫的興奮雀躍之類的情緒,他已經(jīng)能想象到自己看見破敗道觀的心情:無非就是白跑一趟,全當(dāng)作歷練。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去找?”
他又一次把這個問題在心里重復(fù)一遍,然后自己回答自己道。
“自然是因為我要去找,對,只是因為我要找。師父,我已經(jīng)不遜色于你了?!?p> 冰壁遠遠望去非常平整光滑,幸好還有些許冰縫可以攀援,白鳳便決定借著這些縫隙不斷向上爬。
考慮到自己連日沒有休息和正常進食,他只能速戰(zhàn)速決,這樣的殘軀絕對經(jīng)不起任何消耗。
起初他動作仍然敏捷迅速,鎬的落點也精準(zhǔn),沒有失誤,隨著高度的增加,冰壁的縫隙之間距離越來越大,這意味著攀登難度也會增大,白鳳已經(jīng)沒有充足的力量做更多準(zhǔn)備,他只能懸停在冰壁中央進退不得。
“在這種光滑的壁面,稍微失誤一次就會失去平衡墜下冰壁?!?p> 他看見不遠處有斷裂的棧橋可以依附,打算去那里調(diào)整一下,于是小心翼翼地從冰壁表明鑿出落腳點,一步一步往棧橋走。
這是一個需要非常多耐心和細心的工程,白鳳不清楚自己將這段路走了多久,總而言之,他漸漸力不從心,充血的雙臂仿佛隨時都要炸裂開來,火辣辣的疼。
他的身體渴望充足的食物、渴望干凈的水、渴望大量的空氣,他的眼睛快要看不見了,雪盲癥幾乎奪走了他視力。
“?。。?!”
在徹底喪失視力的前一刻,他拼盡全力往棧橋的方向一躍而去,什么都沒有抓住,鎬也掄空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強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道士?”
白鳳看不清對方的臉,只是依稀辨認出著裝。
“你給我……上來!”那廝使出渾身蠻力將白鳳硬生生拖上棧橋,然后白鳳虛脫似的躺在橋上。
“你是何人?要到這里做甚?你是自己一個人爬上來的?山上的道觀已經(jīng)是空蕩蕩的了……走吧,我?guī)氵M山門?!?p> 白鳳傻乎乎地笑道:“呵呵呵,自助者,天助?!?p> “誒,你別暈!”
白鳳暈倒前聽見的最后一個聲音便是小道士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