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梭寨
話說，那陌易被喬爺和余十一夜半帶走之后，直至第二天天明也未歸。
第二日清晨，陌易之女陌小蘇從睡夢中醒來，還一直賴在被窩里，等待爹爹喚她起床。
陌小蘇舉起纖纖細(xì)手，蹙著彎眉，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嘟著小嘴兒，掰著手指頭數(shù)來數(shù)去。她倒要看看爹爹多久能來喚她，若比昨日晚得些來，她就又有借口讓爹爹講些英雄豪杰、俠義之士的精彩故事。
爹爹今日作甚去了？怎么此刻還未見來，陌小蘇小聲嘀咕著，又直起腦袋伸長脖子望屋外瞧瞧。
每日天未亮，陌小蘇就能聞到爹爹熬的藥湯?？山袢毡犙郯胩?，卻沒見爹爹有何動靜，難不成為了上山采藥連藥湯都忘記熬了。看來爹爹真是年紀(jì)大了，記性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哎！真是個讓人操心的老頭兒！”
想到此，陌小蘇嘀咕著，起身穿好衣裳，來到爹爹的房間，如她所料，爹爹不在。
陌小蘇在屋內(nèi)繞了幾圈，頓感無聊。便晃悠至柴房尋得昨日吃剩的大餅，又硬又干，磕得牙口生疼，無奈還是硬著頭皮吞下肚囊。
陌小蘇望著冷冷清清的柴房，沒有往日的煙火氣息，心里極不是滋味。此刻，她非常懷念爹爹做的湯面和肉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舔舔舌頭予以安慰。望著灶臺上各種鍋碗瓢盆，無從下手，頓時極為自責(zé)，這么多年了，日日依靠爹爹生活，實(shí)在不該。她捏了捏酸溜溜的鼻尖，開始生火燒水。
生火是極其棘手之事，陌小蘇倒騰了半天也不見火苗。反而被那青煙嗆得直覺五臟六肺都快從嗓子里咳出來了。
幸好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多次失敗之后，終于在滿屋青煙中見著一絲微弱的火苗冉冉升起。陌小蘇欣喜如狂，手忙腳亂地往灶膛里添加柴火，生怕那微弱的火苗兒消失不見。這可是費(fèi)了她半條命才換來的溫暖。
不多時，柴房內(nèi)便煙霧裊繞。
灶膛中的火光微微顫動著，時隱時現(xiàn)地映在陌小蘇那張疲憊的臉龐之上，倒顯得越發(fā)嬌弱。此刻，她心里還在惦記著爹爹，略微著急，尋思著爹爹會去哪里呢？竟然玩這種不辭而別的把戲，真真讓人討厭，想到此處，眼中淚光閃閃。
待水開之后，陌小蘇費(fèi)力地拎起水壺，把熱水倒入杯中，再從柜架上的瓷罐里倒出幾葉鮮茶，放入杯中。不一會，兩杯帶著淡淡香味的熱茶便端入陌小蘇手中。
陌小蘇端著茶水來至前廳，翻閱了幾本醫(yī)書和民間古籍。
忽然，在一本沒有封題如手掌般大小的古籍上看見一副奇異的九頭蛇圖案，恐怖而詭異，她細(xì)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此書籍記載的是有關(guān)古老巫族的一些秘事。
頓時，陌小蘇來了興致，細(xì)細(xì)閱讀古籍中記載的與巫族有關(guān)的神秘之事。比如巫神的手持神鞭，能破天下一切陣法的破天訣，十二巫師，鬼門十三針，通靈之術(shù)，靈山，女蝸祠，大荒經(jīng)，彌天古卷，各種巫毒之法，占卜、卦象等等，真是意猶未盡。
突然，一聲驚雷從空中劈開，陌小蘇嚇得扔下古籍癱坐在木椅上。她慌得捂住臉，微微松開手指縫，偷偷看了一眼那窗外的天空。只見那閃電如銀蛇般在空中掙扎著，在黑而厚的云層中穿梭著，且還伴隨著陣陣驚天雷鳴，真是恐怖之極。
片刻之后，陌小蘇才算回過神來，慌忙拾起古籍塞進(jìn)懷中。此書值得一看，說不定還能學(xué)得不少奇妙之術(shù)。不過，她可不想被爹發(fā)現(xiàn)她竟會貪看這等邪物，說不定還得挨一頓臭罵。
等啊等啊，待雷聲漸弱，雨聲消失之際，她才疾步至窗前，杵在窗口向外張望著。雷鳴過后，飄雪依舊。近日天氣真是怪異得很。此時，竟還不見爹的身影，她頓覺不安，心跳加速之際，能聽見砰-砰-砰的心跳聲，好似那顆脆弱的心兒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今日慘了，這樣惡劣的天氣，爹爹還進(jìn)山，那得多危險?。?p> 想到此，陌小蘇便拿起斗篷欲往院外走去。忽又停住了腳步，想起爹爹曾日日告誡她，無論無何都不能獨(dú)自外出，便又停住了腳步，心里想著爹爹或許馬上就回來了。
突然間，屋外又狂風(fēng)大作，夾雜著雪花拍打著屋頂，發(fā)出驚悚的響聲。
陌小蘇被嚇壞了，慌忙躲進(jìn)院子角落處，焦急地向外張望。眼看著雪越鋪越厚，天色漸暗，還是不見爹爹蹤影。她等不及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被爹爹罵死也得去尋他。思及此，她便披上斗篷，沖進(jìn)雪地里。
四周一片白茫茫，空曠寂寥，雪花飄落在臉龐之上，冰涼涼，異常舒適。
這是她第一次獨(dú)自外出。
望著這片茫茫雪地，陌小蘇著實(shí)犯了愁。到底該往何處尋去？東面是荒坡，爹爹采藥不會去。北面是峽谷，爹爹采藥也不會去。南面和西面是高山和密林，爹爹采藥肯定得進(jìn)山。思忖片刻之后，她便決定往密林走去。
密林深深，大雪皚皚，寸步難行。
陌小蘇尋了半晌也未尋到爹爹的一絲蹤跡，卻將自己的雙腿陷在雪地里，極其艱難地掙扎半響，才算活命逃了出來。哪知這雪地里處處有險境，幾個來回之后竟又跌落在雪坑之中，摔了個四腳朝天！
陌小蘇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已是精疲力竭。待她仰天喘息之際，望著那片空曠寂寥的夜色，忽覺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慢慢滋生出來。
夜色美至極！
她透過陰沉的夜空，繞過稀疏的月光，竟然看見燦若銀河的蒼穹之頂，那種純凈浩瀚之感讓她無比舒適。此時，她并不知曉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正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只見她緩緩閉上雙眼，身心無比放松。忽覺躺在這片雪地之中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感，好似與大地已融為了一體，好似能感覺到大地在顫動，夜空在嗚咽。她甚是喜歡這般輕盈美好的感覺，頓覺神清氣爽。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從四面奔過來，涌進(jìn)她的體內(nèi)，讓她心曠神怡，昏昏欲睡，不知不覺間便沉沉睡去。
子時，夜色深深，風(fēng)雪已消停。
此時，陌小蘇躺臥之處出現(xiàn)了異樣。數(shù)不清的若影若現(xiàn)的光芒縈繞在她身旁。雪地、密林、山石、夜空、甚至星辰都在給她那熟睡的身軀輸入靈氣。
只見那縷縷靈氣如煙霧般緩緩入她體內(nèi)，使得她的身體逐漸發(fā)光，竟將身著的厚厚衣衫照得透亮，而她那張嬌小的臉龐竟也慢慢變至透明，直至延伸至她的手掌心。
更為奇異的是，那些靈氣匯聚得越來越多，宛如無數(shù)條巨龍在她周身盤旋，使得她的身軀已漸漸離開地面，漂浮于空。
飛雪依舊，夜色沉沉。
沒多久，遠(yuǎn)處雪地之中疾步奔來一個人影。
此人身穿青色長袍，腳踏草鞋，面容俊朗，手持蒲扇。只是那冷靜的神色越發(fā)驚愕，瞧著那團(tuán)團(tuán)亮光縈繞著雪地異樣，他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了悲喜交加之色。
望著那片光源逐漸向四野擴(kuò)散，他慌忙從懷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琥珀瓶子，拼盡全力撲過去，將陌小蘇抱在懷中，疾速將一顆黑色的藥丸塞入她的口中。
陌小蘇緩緩落地，靜如那雪地之中綻放的雪蓮。
“為世而生，為父入魔，為愛傷己，為生而亡，靈本無意，天意難為，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說完，那人望了一眼陌小蘇安詳?shù)拿嫒?，露出一絲欣慰地笑容，隨后便搖著手里那把破舊的蒲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色清涼透徹，淡淡的月光映照在雪景之上更顯得凄涼。
......
......
“爹爹，爹爹！”陌小蘇睜眼之際，四周一片漆黑。她慌忙從雪地里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蒲梭塞。
石崖外，風(fēng)聲漸起。
密林深處，一群黑衣謀面人騎著快馬向著蒲梭塞疾馳而來。
陌小蘇前腳踏入院內(nèi)之際，已察覺出了異樣。她那雙敏銳的耳朵已聽見了遠(yuǎn)處的噠噠馬蹄聲，正是直奔石崖而來。她年紀(jì)雖小，足不出戶，經(jīng)歷也尚淺，卻聽得爹爹講過許多稀奇古怪或防身或求生之本領(lǐng)。
危險將至，天生的直覺讓她意識到來人必定與爹爹未歸家有關(guān)。
周密的計劃在陌小蘇的腦海中形成，她環(huán)顧著四周，已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藏身之處。思及此，她疾步奔至后院，鉆進(jìn)崖壁下的石縫之中。
這個石縫外小里大，乃是爹爹用來儲存藥材和山貨的地窖，剛好能容她細(xì)小的身軀進(jìn)入。待她鉆入之后，慌得將石縫旁的干柴垛移過來，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果不其然，待她挪完最后一捆干柴之際，便聽一陣馬兒嘶鳴聲，接著便是院門被撞開和翻箱倒柜的聲音。
“還有活口嗎？仔細(xì)查看，確定那老頭兒是孤身一人？定要斬草除根，不留禍患。”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冽地說道。
“沒人了，這破屋子誰能待下，真是煞氣。里里外外不過是一堆破爛玩意，連點(diǎn)值錢的家什都沒有，還裝什么名醫(yī)，我看就算把這院子掀個底朝天也找不出個金錠來?！闭f話聲傳到后院，腳步正好落在柴垛旁邊。
陌小蘇屏住呼吸，輕輕掀開干草編織的頂蓋，雙眼通紅，死死地盯住黑衣人手中所持劍柄。猛然瞧見那黑色劍柄上竟刻著一條金色的九頭蛇圖案。
“巫族圖騰！”陌小蘇目瞪口呆，癱坐在地。她不敢想象此等邪惡之人竟然活生生出現(xiàn)在她面前，且還與爹爹的失蹤有關(guān)。
陌小蘇紅著眼眶，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若能活著出去，一定要拜師學(xué)藝為父報仇。她輕擦淚水，把那枚劍柄圖案深深地印在腦海之中。
“放火燒了！”
“是！”
只聽得院內(nèi)腳步凌亂，響聲轟隆，隨后便是一陣噼噼啪啪亂響。
隨后，陌小蘇便聽見了火苗燃燒的聲音。此刻，她多想沖出去，可是沖出去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只不過是多添了一具白骨而已。
“爹爹！爹爹！沒有家了，什么都沒有了，娘沒了，連你也丟下我了?！蹦靶√K蒙住雙眼，跪地低聲哭訴道。
石窟內(nèi)四壁冰涼，黑暗又潮濕。
陌小蘇望著石縫處透出來的隱隱火光沉思許久，臉上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冷淡神情。隨后，她站起身，在地窖里來回摸索，借助淡淡的火光，她找到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這個木質(zhì)小盒子是爹爹為她準(zhǔn)備的十八歲禮物。從她出生開始，整整十五個年頭。
每年的雪元節(jié)，爹爹都會拿出這個盒子，往里面添加藥材。陌小蘇總是好奇地問爹爹：“這是用來作甚？”
爹爹總是說：“等你十八歲就知道了！”
“爹爹，我等不及了，現(xiàn)在就像知道是甚么？”
“變美的藥！我的小蘇會越來越美！”
“真的？有這么神奇的藥膏？”
“當(dāng)然有啦！你爹我可是“醫(yī)癡”??！”
“可是這藥膏是黑色的啊！那我抹了不就變成黑炭了！”
“藥物的作用有時候是相反的，傻丫頭！”
“那這件薄如蟬翼的衣衫也是我的？”
“當(dāng)然，這件衣衫可是費(fèi)了爹爹不少心血?。〈愦┥虾?，能保你一世平安！”
“爹爹！除了娘之外，你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
......
時間靜止得可怕，能聽見心跳的聲音。
陌小蘇想起和爹爹在一起的場景，不由得緊緊地抱著盒子，卷縮成團(tuán)。
“爹爹，如今你去了哪里？怎能丟下我！爹爹，我好害怕！”
石窟寒氣入骨，陌小蘇的牙齒咬得咯吱響，渾身冷得直打哆嗦。她顫抖著雙手捧起盒子，神色凝重地望著它。
十五年了，爹爹替她準(zhǔn)備了十五年的禮物，春夏秋冬，寒來暑往，爹爹日日采藥就是為了她。
陌小蘇哽咽著，鼻尖微蹙。她輕輕打開盒子，只見里面放著一瓶碧綠色的瓷瓶和一件薄如蟬翼的衣衫。
陌小蘇手握綠色的瓷瓶，頓時飄出一陣淡淡的藥香。她拿開瓶塞，倒出一些黑色的膏藥來。聞了聞，著實(shí)香極了！
她脫了衣衫，往身上一點(diǎn)點(diǎn)抹著黑色的藥膏，那一寸寸潔白透亮的膚色涂抹后變成黝黑之色。淚珠兒滴落在涂抹之處，竟然毫無褪色，就像已融進(jìn)骨血般，好似與皮膚已融為一體。
“為何變成黑色了？”她仔細(xì)地抹完了藥膏，又穿上那件薄如蟬翼的天山黑冰蠶絲衣，一陣冰涼感至透心扉，頓覺精神氣十足。
待陌小蘇再次觸摸時竟然感覺不到那件黑冰蠶絲的存在，她甚是驚訝，這東西真能融入皮膚？便又細(xì)細(xì)摸尋片刻，真是不見了蹤影。
“這是怎么回事？爹爹不是說讓我的皮膚變得白皙嗎，怎感覺越來越黝黑了。難道時日不夠，功效未到?！彼跏且苫蟛唤?，尋思著爹爹不會騙我的，這衣衫定能保我這一世平安。
陌小蘇這一身黝黑的皮膚，在寒夜中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在那層黑色的皮膚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蠢蠢欲動，欲破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