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九頭靈蛇帶著陌小蘇和阡入了深淵,在黑暗中盤旋了幾圈之后,便沿著峭壁,一路向東,去往圣天國。
九頭靈蛇舍命救陌小蘇,定是有很深的緣故。這番原由說來話長,須得追溯至萬年前。
那時的巫族,并不存在于人世間,而是存在于六界之外的虛無之境中。
何為虛無之境,乃是女蝸補天之后,為了珍藏最后一塊墨靈石而設的虛無結(jié)界。彼時,女蝸娘娘也算用心良苦,為了不讓六界爭奪墨靈石,她以最后之力將女蝸后人封于虛無之境中,讓她們世世代代守護墨靈石,以備日后天劫之用。
虛無之境宛如世外桃源,四季如春,仙氣裊繞。里面用仙石翡玉建了一座精致的古堡,供女蝸后人在此居住,日子過得著實逍遙自在,好不快活!哪知,這番日子過了數(shù)千年后,虛無之境里竟發(fā)生了毀滅性的大劫難。
原來女蝸族全是女子,無情無愛,除了日日修煉之外,便是做些挑繡吟唱、寫詩描畫之事,更不知曉這虛無之境外還有男子或是其它族人的存在,以至于對兒女之情愛皆是不懂。而繁衍后人之事,皆是由嫡親的女蝸后人,于芳華之際,將最好的鮮血滴于宮內(nèi)的永生花中,每日三次,連續(xù)三年,待永生花開放之際,花蕊中便包裹著一個靈動可愛的女嬰。
如此世代沿襲,浩瀚歲月,雖是平淡些,也算過得穩(wěn)當。
不過,直至第九代女蝸后人弦夕的出生,便注定要打破這般安寧。弦夕十八歲時,不僅生得美艷動人,還聰慧可人,對虛無之境內(nèi)的一切都抱有極大的好奇心,最喜歡刨根問底,鉆研奇門之事。待將族人挨個問完之后,見無人可解答她的疑問時,她便獨坐在古堡之巔,望著頭頂那片終日水汪汪的天發(fā)呆,思忖著為何一直透亮,不像那古堡內(nèi)的火光,還有熄滅之際。
虛無之境內(nèi),并無夜晚,只有漫漫白日,皆是因為有墨靈石的存在。竟管墨靈石已經(jīng)埋藏得夠深,包裹得夠嚴密,但它發(fā)出的光芒仍像太陽一般,將虛無之境照得明亮。
思及此,無人可解!弦夕茶不思、困不眠,歷經(jīng)了七天七夜才翻遍了古堡內(nèi)收藏的古籍,終于在一本泛黃的古籍上,發(fā)現(xiàn)了一頁殘缺的秘密。大楷內(nèi)容便是:虛無之外存六界,仙、魔、妖、冥、人間和上古世界……,又說女蝸造人有男有女……,只有將嫡親的女蝸后人的鮮血滴入靈境之中,才能打開虛幻之境的結(jié)界……
這個驚人的秘密,著實讓弦夕激動不已,她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將這個秘密憋在心里。好不容易熬到仙靈節(jié),趁著姑姑們玩得甚歡之際,她偷偷潛入了古堡的秘密之門,奔至靈境前,迫不及待地咬破食指,將鮮血滴入了靈鏡之中。
鮮紅的血水滴于靈境之上,那純凈的鏡面開始融化,露出一條小縫隙。弦夕懷著激動無比的心情,將頭伸出去,看了看,只見外面一團昏沉,無風,無景,無日月,和虛無之境著實不一樣。
忽而,一陣低沉粗狂,甚是特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弦夕從未聽過這般不同于女兒般的鶯鶯之語,竟被這聲音迷惑了心,腳步不由自主地跨出了虛無之境,尋著那聲音來至一團迷霧之中。
待弦夕入了迷霧之中,便瞧見一個長相怪異,滿臉胡須,穿得灰不溜秋的人正望著她。她甚是納悶,不敢相信竟有這般打扮的女子。雖沒有女子般的精致美艷,卻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吸引力,她直愣愣地盯著他,直到那個男子走到她的面前,她才小聲說道:“你是何人?怎守在我虛無之境外!”
雖說是番簡潔的言語,弦夕卻暴露了女蝸后人的身份。那男子聽聞,笑得狂妄又激揚,又見弦夕這般嬌艷,便將她拉入懷中,臉對臉,近在咫尺,出神凝視。片刻之后,說道:“我乃是鬼族的太子冢,已在此等候你數(shù)千年!這般苦悶寂寥的日子,著實讓我憋得慌!”
難道這就是古籍上記載的男子。弦夕從未體會過這般慌亂心跳之感。此時,她正仰面躺在他的懷中,一雙水汪汪的媚眼打量著太子冢,正尋思著這男子果真不同女兒身之時,那人便俯下身子,親吻在她的紅唇之上。
“砰!砰!砰!”弦夕聽見了他的心跳,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此時,她才覺得有甚不妥,臉如火燒,渾身滾燙,慌得掙扎出來,頭也不回的跑回虛無之境。
“我等你!”太子冢望著弦夕遠去的身影,大聲呼喊道。
原來,幾千年前,太子冢便奉父命來此,找尋虛無之境,想要奪取墨靈石。可惜,等了數(shù)千年,卻一無所獲,正欲頹廢離開之際,忽而從迷霧中跑來一個如此鮮活的女子,他便料定是女蝸后人。
果真是巧之又巧!
至此以后,那太子冢便日日守在靈境之外,用他那性感低沉的嗓音唱著奇異的曲調(diào)。
而弦夕回至虛無之后,日日也念及那張迷人的臉龐,那種讓她心跳的聲音。如此這般,便三番五次偷偷溜出去和太子冢幽會,她才知曉女蝸造的男人,便是這番迷人模樣。
不久之后,弦夕便帶著太子冢入了虛無之境,這可把姑姑們嚇壞了,慌忙施法將太子冢關(guān)了起來。雖說太子冢還是有些修行,只是寡不敵眾,為了活命只得束手就擒。而弦夕雖說心有不甘,卻不敢違逆全族人的意愿,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受罪。
沒多久,弦夕便誕下一子,取名為蟬澈。為了避開族人的異樣目光,她便帶著孩子居住在古堡的閣樓之上。有了孩子的陪伴,她的日子才算過得歡喜些。
十年之后,眼看著蟬澈長大,弦夕正憂心如何將太子冢救出之際,鬼王便帶著鬼族闖入了虛無之境。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太子冢被鬼王放出之后,便直沖閣樓尋找弦夕。
而當弦夕看著太子冢奮不顧身地趕來見她,著實感動。張開雙臂還未等來他的擁抱,他卻將刀尖對準她,狠狠地說道:“墨靈石在哪里?”
那一刻,太子冢的影子在弦夕的眼眸中碎裂,她極度悲傷,正欲喚來蟬澈見親生父親之時,便被心愛的人刺殺。
望著那個狂笑而去的男子,弦夕的心在滴血。她撐著最后一口氣,爬至閣樓的密室中,將墨靈石和蠱毒的種子放入了蟬澈的懷中,望著一臉驚恐的兒子,弦夕用盡靈力將他送出了虛無之境。
亦正亦邪保平安!這便是弦夕對蟬澈的最后心愿。
鬼族強勢來襲,將虛無之境占據(jù),卻未發(fā)現(xiàn)墨靈石,便一把火燒了古堡,搶走了無數(shù)的財寶和女蝸后人。至此以后,虛無之境變成了一片廢墟。
而蟬澈被弦夕送出虛無之境的結(jié)界之后,他懷中的墨靈石便飛入了蒼穹之巔,而他則隨著一陣颶風落入一片荒蕪之中。隨后,經(jīng)過數(shù)年的艱苦跋涉,他來到了巫岐山,自命為巫族,以蠱毒聞名于世間,收了不少弟子,漸漸適應了世間的生活。只是,他終究未娶妻生子。最后,因闖入中原受到世間修行之人的攻擊,身受重傷,顯出了九頭蛇身。此時,他已經(jīng)換了九次蛇皮,每一次重生都歷經(jīng)磨難,又加年歲已久,已至垂暮之際,便隱入了深淵之中。
可蟬澈還有一心事未了,他想帶著巫族人去尋根,想再回到虛無之境之中,那里還有他的幼年記憶和對母親深深的思念。墨靈石,只有墨靈石才能圓了他的夢想。所以,當他知曉天帝取下墨靈石之光,塑成靈女入世間歷劫之時,他便日日盼著靈女來此。
……
……
話說回來,九頭靈蛇,也就是蟬澈帶著陌小蘇和阡一直往圣天國趕去。
“阡!快看那些發(fā)亮的花朵,著實美得很!”陌小蘇趴在蟬澈的頭上,望著黑暗中那些閃爍如星辰的花朵,不禁高聲言道。
蟬澈揚起他那高傲的頭,甩了甩銀色的長須,以表同意陌小蘇的言語。那些崖壁上的花在閃爍著,星星點點,宛如萬丈銀河倒掛于世間。
阡甚是緊張,緊閉雙眼,將臉貼在蛇背上,四肢抱著蛇身,驚恐萬分,不敢言語。
“阡!你看天,天有月色了!”陌小蘇騰出一只手,指向天際,轉(zhuǎn)臉對阡驚喜地說道。
原本漆黑的夜,不知何時已被月色照得透亮,整個夜空泛起銀灰色,漸漸地,若影若現(xiàn)的星星出現(xiàn)夜幕之上。
不一會兒,崖壁上的花兒漸漸消失了,遠處的群山露出了清晰的輪廓,只見在那最近的崖壁之上,有一條泛著白光的小徑出現(xiàn)在他們的眼前。
“只能將你們送到此處了!趁著天色還未亮,沿著這條小徑走去,便可直達樓蘭和圣天的交界處,你們?nèi)ネ翁??自有機緣!”蟬澈瞇著眼睛,甚是神秘地說道。
“多謝!不過你的傷勢如何?”陌小蘇望著他那被劃破的皮膚,疼惜地說道。
“沒甚大礙,為了等此機緣,我在此守候了幾千年,為了讓巫族尋得一個安生之地,就算將我這條老命耗盡,也在所不惜!”說完,蟬澈微微一笑,將蛇頭緩緩靠近峭壁,待陌小蘇站穩(wěn)之后,又將阡送至峭壁之上。
銀色的胡須在灰蒙蒙的晨霧間飛舞著,蟬澈轉(zhuǎn)過頭,掀起一片云霧,盤旋著,隱入了深淵之中。
深淵無盡,時而渾濁,時而清澈。渾濁時,因看不見底而心安,清澈時,因窺見了底而心亂!
“這簡直就是絕壁,靈蛇爺爺,你不會是在害我們吧!”阡伸手摸了摸冰涼的峭壁,低頭一看腳下之路,嚇得不輕,連連驚呼道:“老天爺!這是在開玩笑吧!這筷子寬的絕壁也算是路,我受不了了,心慌得緊!”
原來這峭壁之上只能容下一只腳丫,阡慌忙抓住陌小蘇的手,哭喪著臉說道:“這般絕壁,著實不想讓我們活了!”
“總歸是條活路,總比赴死路好!”陌小蘇踮著腳尖,將身體緊貼在峭壁之上,一手拉住阡,一手扶住峭壁。待她回頭見阡嚇得臉色慘白,便安慰道:“別怕!姐姐我之前走過這般絕路,就在峽谷的盡頭?!?p> “當真!”
“當真!姐姐我從不騙人!”說完,陌小蘇咧嘴一笑,緊緊握著阡的手,緩步向前走去,望著那遠山之間浮現(xiàn)的紅色,又說道:“黑暗之時,明知臨于深淵,卻無所畏懼。而看盡出路之時,卻因生于深淵而恐懼。這皆是心性使然,你要戰(zhàn)勝自己,相信自己能做到!”
晨曦之光,照耀在峭壁之上,驅(qū)除了寒濕之氣,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陌小蘇深呼吸一口,甚是恰意,轉(zhuǎn)臉望著僵直的阡,小聲言道:“阡!這般和熙之光,將我變美了沒?”
“沒呢!因看得更清,反而更丑了!”阡哆嗦著,似笑非笑地說道。“哈哈……哈哈……”陌小蘇無奈地大笑道,隨后,她見阡的這副模樣,便想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不由得放低聲音言語,生怕將他嚇壞,若是跌落崖谷,豈不是要人命了!
兩個時辰之后,兩人便攜手來至絕壁盡頭。
此時,天色已大亮。
只見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徑從雜草中延至密林深處,兩人信步走出林間,果然見得一條寬大的驛道在山坡之下。
“阡!終于走出了巫谷了!我們得救了!”陌小蘇抱著阡,喜極而泣。黝黑的臉頰上掛著閃亮的淚珠兒。阡緊緊抿著嘴巴,擦著眼淚,拼命地點頭。
“快走,走得越遠越好!”阡拉著陌小蘇的手,往山坡下奔去。
秋色漫漫,將山野間的荒草染得一片金黃,草葉尖上托起的霧珠兒,在陽光下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跌跌撞撞,連跑帶爬,兩人時而笑著,時而哭著,帶著死而復生之感,從斜坡上滾落至驛道旁。
衣衫盡濕,沾滿草屑!
“你的膚色與這些雜草著實般配!”阡大笑著,仰面躺在草地上。
“嫌我丑就罷了,也別拉著這無辜的草葉兒當墊背的。就如你說的,人美在心,而不在顏!”說完,陌小蘇吞咽著口水,喘著氣說道。然后,隨手拽了一根野草,送到嘴里嚼嚼。
“其實,再丑的物件,看久也就習慣了!就像我跟著南潯學做的第一個泥巴人,那可比你丑多了,連鼻子眼睛都湊成一團,根本就瞧不出是個人樣來。”說著,阡睜著大眼,伸長脖子,將臉湊近陌小蘇的臉頰,細細瞧之,說道:“若你的膚色再白上幾分,若你那雙眼睛恢復常人之樣,若再去掉臉上的疤痕,其實,也算有個人模人樣!”
“習慣成自然,甚是有些道理!”沉默片刻,陌小蘇隨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往驛道走去。
“有人來了!”阡跟在陌小蘇后面,忽覺有異樣,便將耳朵貼在草地上,只聽得一陣馬蹄聲疾馳而來。隨即,他便跑至陌小蘇身邊,警惕地望著四周,悄聲說道。
陌小蘇學著阡的模樣,也趴在驛道之上,附耳傾聽。果不其然,耳邊傳來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叭ヱR!”陌小蘇輕輕言道。
“三匹,你的耳力竟然這么強大,和南潯有得一拼!”阡甚是得意地說著。然后,拽著陌小蘇的衣衫,拉至路邊。小聲說道:“生人勿近,小心為妙!”
“看來你的警惕之心也是跟南潯學的?南潯,南??!好耳熟,似乎在哪里聽說過!”陌小蘇盡力回憶著,可是腦海如那漿糊般,混混沌沌,甚是糊涂,怎么也想不清楚。
“當然,南潯可是我這輩子最崇敬之人,不僅武功了得,剛直俠義,還生得一張絕美的臉,是巫族出了名的千年美男。三門之女,看其不厭。特別是那些未嫁之女,日日跟在南潯身后,只為和他見上一面,言語一句。這般狀況,最終將南潯逼至偏遠的八角樓,甚少出門?!壁鋷е院溃鼗貞浿切┟篮玫臅r光。只可惜,這般日子因南潯的失蹤,變成了回憶。
“來人了!”陌小蘇望著遠處駛來的馬匹,扯了扯阡的衣角,小聲說道。
“手持長劍,身材魁梧,定是修行之人?!壁涓皆谀靶√K耳邊悄聲言道。
“怕嗎?”陌小蘇回應著,不由得將腳步挪至阡的前面。此刻,她的心兒也跳蹦得厲害,時不時將余光瞟向來人。
“怕!瞧那為首之人,滿臉橫肉,眉頭雜亂,鼻孔外露,耳尖如葉,一副兇惡之相!”阡瞧得仔細,待他說完之時,馬匹已來至跟前。
兩人愣在原地,瞪著眼睛呆呆地望著馬背上的人。
“老二,快來看看,美女如云的圣天國,竟然還能生出這般丑陋的小子,真是不可思議!”為首的男子,約莫四十來歲,生得高大威猛,頭戴獸皮帽子,腰間掛著長劍,手握韁繩,掉轉(zhuǎn)馬頭,笑著說道。
見這三個男子不壞好意,陌小蘇向阡示意著,拽住他的手,準備鉆入驛道旁邊的密林中。
被喚著老二的漢子,伸長脖子,側(cè)過臉,瞧了瞧,一臉壞笑,說道:“不如將其帶至圣天,借著這次劍閣比武,讓世人瞧瞧,一向孤傲自大、號稱百姓無疾苦之圣天皇帝,竟然能將子民餓成這副干瘦模樣!”說完,他見兩人抬腳欲跑,便騎著馬匹,沖至前來,將陌小蘇拎起來,放在老三的馬背上,說道:“老三,看緊了,這可是送給圣天的大禮!”
“放我下來!該死的!”陌小蘇掙扎著,示意阡快快跑!
阡見陌小蘇被抓,拽住老大的馬尾,尖叫著喊道:“快把我姐放下!”
“原來是個女子!哈哈……有意思!”那老大冷笑道,揚起馬蹄,將阡踢翻在地,揚長而去。
那老三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長得倒還算清秀,只是面色冷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態(tài),他甚是厭惡地看了看隨行男子,又轉(zhuǎn)頭看了看臥在馬匹上的陌小蘇,無奈地癟癟嘴,便揚起韁繩,沿著驛道,疾馳而去。
望著遠去的馬匹,阡甚是絕望,哭暈在路邊。待他醒來之際,便沿著驛道追往圣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