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用光御成的塔矗立在長街之尾,離皇城墻根約有兩百丈遠。塔身十二丈高,三丈寬,竟比那磚石修建的塔樓更顯得精細。每一扇窗棱皆雕花刻景,每一處門楣皆細至極致,每一片瓦楞皆如琉璃玉石,每一方檐角皆灼灼生輝。真不愧是君卿使出的畢生之絕學--御光之術(shù)幻至而成。
此術(shù)對修行者要求極為苛刻,不僅秉性至真,且須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修完青隱寺所有必修之絕學后才算入門。在此基礎(chǔ)上方可入幻鏡之中繼續(xù)修行,再以自身強大的意念喚醒內(nèi)心的元氣,從中提煉出最純凈之氣,才能凝聚成一團縈繞在丹田之處的光。此光不同于日月所散發(fā)出來的光芒,乃是憑借自身的元氣所修,再輔以強大的內(nèi)力御出,則可幻成無盡之態(tài)。
更何況,君卿為了能更好的將御光之術(shù)的威力發(fā)揮到極致,他竟將體內(nèi)的元氣悉數(shù)使出,幻成一朵十二世蓮,至于塔頂之上。當二者融為一體,于塔頂綻放的蓮花會為塔身提供能量,會使得御光之術(shù)所照耀出來的光暈具有更為強大的殺傷力。如此,他著實將青隱寺弟子的無窮才能發(fā)揮至極致。
君卿體內(nèi)這朵十二世蓮著實珍貴,數(shù)代修行之人中能以元氣化蓮者屈指可數(shù)。若是能將此蓮修行至十九世蓮,他便可在圓寂之后得到一顆千年古蓮子,若將此蓮子至于青隱寺通天塔內(nèi),便可直通仙界成為千瓣佛蓮,以蓮扎根于仙界之中。若是有幸得到仙子賞識,將其搬入仙殿內(nèi)觀賞,予以日夜仙氣滋養(yǎng),再修個萬兒八千年說不定還真能成個小仙。
話又說回來,此時,銀晃晃的塔身已被光暈和烈焰縈繞,灼灼光芒將寒夜變成白晝,使得整條長街乃至樓蘭都城皆被照得透亮。
十二世蓮靜謐地匍匐在塔頂綻放著,晶瑩剔透的花瓣在光暈中鍍上了一層銀色,在烈火的焚燒之下又鑲上了一層金邊。每一瓣花都與光暈幻成的塔身融為一體,使得塔身煥發(fā)的光芒越加璀璨奪目,宛如一柄柄鋒利的劍,刺向黑暗之中,有一股摧毀山河之氣勢。
君卿立于塔中央,望著這座傾盡畢生修行的杰出之作,他那張飽經(jīng)風霜且緊蹙的俊朗眉目總算舒展開來。這么多年來,每一次入幻鏡之中,他都能感受到心間那抹閃耀的光芒。無數(shù)次,他冥想著蓮花落成之際的情景,那種苦盡甘來之感受可令他承受無盡的磨難。不過,他著實沒有料到,他苦心修煉的十二世蓮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與他告別。他沒有發(fā)出一聲嘆息,只是沉默且冷靜地看著飛撲而來的混焱,嘴角揚起之際,手中的雙絕神扇悄然于空劃出一條弧線。
頃刻間,一道冰火相間的屏障立于君卿面前。熊熊燃燒的火焰與晶瑩剔透的冰幕將混焱幻成的黑煙擋在了一丈之外。
“看不出你這個將死的凡俗之人還真有兩下子!”混焱陰沉言道,輕飄飄的聲音游蕩在塔內(nèi),令人入耳皆覺驚悚又寒顫。隨即,他所化身的黑霧圍繞著冰火屏障飛旋幾圈之后,便陡然幻成一把泛著寒光的黑色利劍猛擊向屏障中心。
“砰!”一聲巨響之后,無數(shù)烈焰伴隨著碎裂的冰霜濺落在白晃晃的塔底,冒出陣陣白煙,發(fā)出呲啦啦的怪響。
四周窗欞震顫不已,每一縷光暈來回彈動間,將一束束灼目的光不歪不斜的照射在混焱幻成的那把利劍之上。
黑色劍身所攜帶的寒光被光暈瞬間吞噬,劍身在穿越烈火之際被灼燒得通紅,就在劍身快被點燃之際,只聽得咻得一聲,劍身破屏而出,疾速刺向君卿。
哪料到,就在劍身沖破屏障的那一刻,君卿微垂眼簾已旋身而上,竭盡全力躲過了利劍的襲擊,沿著塔身飛入冰火陣之中。此刻,他還不能死。他已將混焱困在塔內(nèi),若是再引混焱入陣,說不定能等至北殤趕來。他知曉這世間除了斬天劍恐怕沒有利器能傷得了這個惡魔。其實,早在入樓蘭之時,他的心里就想好了對付混焱之策。盤算著只能以六師妹的靈女身份為誘餌,以御光之術(shù)困之,再以斬天劍殺之,方才不誤六師妹踏上救世之路。
眼見著君卿入了冰火之陣,混焱冷笑著落腳于塔中央。此時,他雖已被光暈灼燒得劇痛難忍,卻擋不住他要殺掉這個凡俗之人的決心。他知曉凡人這點招術(shù)根本奈何不了他,他須得趁斬天劍未出現(xiàn)之際,速速解決掉此人,也好帶著汐禾回玄幽去。
混焱這番尋思著,一個可惡的念頭便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之中。轉(zhuǎn)瞬間,他的身體已由利劍幻成了黑色的人影,暴露在密集的光暈之中。片刻之后,渾身上下皆冒出密集的火星子。只聽得他仰面咆哮一聲,脖頸和四肢瞬間拉長,無形至一條細如發(fā)絲的黑線,急促飛入冰火陣之中。
無聲無息的火焰在層層光暈中燃燒著,映照在晶瑩剔透的冰幕之上,形成一幅幅淺淡的怪異圖案,似人群歡呼雀躍,又似戰(zhàn)場千軍萬馬。此時,君卿藏于塔頂之上,俯視著混焱的一舉一動。他眼看著混焱幻成的黑線離他越來越近,正欲出手偷襲之際,卻發(fā)覺混焱瞬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君卿頓覺不妙,又恐混焱遁于無形之中。他知曉混焱變幻無窮,詭異多端,善于隱藏蹤跡,須得謹慎提防。如此思忖之際,他拂袖旋身而下,以烈焰遮擋,步步為營,在冰火之間尋找混焱的蹤跡。
哪知這冰火陣足足有十二層塔身高,且層層交錯,冰火相隔,只留一處出口于塔頂之上,且還被十二世蓮鎮(zhèn)壓著,越往上,越覺得有一股強勁之力如磐石般壓在身上,若是修行根基稍弱之人,唯恐連二層都難以抵達,著實宛如迷宮般難行。
此陣雖是君卿親手布下,卻已耗盡他最后幾分修行之力。此刻,他入其中卻覺呼吸急促,體力不知。待他至上而下躍至九層之時,忽覺對面的冰幕上有一條淡淡的線影在移動。他遂停步,細聽身后動靜。猛然間,他將手腕反轉(zhuǎn)之際,陡然一震,手中的雙絕神扇輕鳴一聲,數(shù)根扇骨便如利劍般疾馳而出。
“咻!咻!咻!”幾聲極輕的鳴響之后,扇骨刺穿了后面的冰幕,釘在了窗棱之上,露出數(shù)個碗口般的大洞。君卿心知扇骨落空,此處恐是陷阱,正欲疾速飛身離去之際,忽覺頭頂傳來一陣劇痛,令他耳暈目眩,站立不穩(wěn)。
“啪!”一聲脆響,君卿攏袖展開雙絕神扇,揚臂刺入三尺之外的冰幕之中,以此來支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此刻,他只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注入他的體內(nèi),潛入他的氣息之中,在肆意摧毀他的五臟六腑,撕裂他的經(jīng)脈骨骼。一陣陣徹骨的疼痛令他不停地顫栗著,慘白的臉上冒出一顆顆黃豆大的汗珠,滴落在白晃晃的光暈之中,瞬間便化成霧氣。
君卿緊抿嘴唇,躬著腰,全身劇烈地顫抖著。他那只握緊神扇用以支撐身體的手臂不斷的抽搐著,令他步履蹣跚,身子緩緩向冰幕傾斜而去。就在他試圖竭力穩(wěn)住身軀之際,忽覺體內(nèi)有一股極寒的氣息沖破喉嚨,撬開他緊閉的雙唇,飄出一聲令他毛骨悚然的言語:“哈哈,想與我斗,你還差遠了!”
君卿欲開口言之,卻發(fā)覺他已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他知曉他的預感已成真,那惡魔竟真的趁他虛弱之際入了他的體內(nèi),使他變成惡魔的傀儡?!敖^不能被這惡魔控制住心性!”他這般思忖著之際,顫抖的手臂已支撐不住他的身軀,緩緩靠在了冰幕之上,一點點地往下滑落。
君卿在身軀滑落之際,曾試圖調(diào)息運氣,卻發(fā)覺體內(nèi)氣息凌亂,恐已被那惡魔摧毀雪山氣海。此時,他心知若想再多活一會,只能靠著意念拖延時辰了。當身軀癱倒在冰幕之下時,他已覺渾身麻木僵硬,連近在咫尺的烈焰都暖不了他的瑟瑟發(fā)抖的身軀。眼見著火焰在他的眼眸中漸漸模糊,又覺體內(nèi)有一股寒氣直沖喉間。
“為何這般想殺我,難不成是因永夜之危。按理說你也算個修行之人,對六界之類的生存法則也得略知一二,凡俗之人乃是最不入流之輩,怎可能撼動我玄幽睡神。就算神帝將斬天劍置于世間,也休想阻止我重回玄幽之境。更何況,那小子如此不堪,就算手持百劍又如何,根本傷不了我半分。人界這點地盤,著實不值得我下手!”混焱尖聲嘲笑道。此刻,他幻成黑線暢游在君卿體內(nèi),著實令他快活得很。“待你死了,我便陪我的汐禾回玄幽!”話音未落之際,混焱游至君卿丹田之處,陡然幻成人形,且疾速伸展四肢,將他的身影與君卿漸漸融為一體。
猛然間,混焱一個翻身,將君卿的身軀凌空躍起,然后沖破層層光暈,直抵塔基,隨后立于塔中央。
此刻,混焱再也不會恐懼光芒的照射,他仰面大笑著,將君卿的身子疾速膨脹開來,沖破層層光暈,直抵塔頂。
冰火之陣被君卿高大的身軀沖破,只聽得一聲聲衣衫碎裂之聲,一道道流淌著鮮紅血液的撕裂傷口出現(xiàn)在君卿那無形膨脹的身軀之上。無數(shù)的烈焰與冰渣從塔頂緩緩墜落,絢麗燦爛的場景,好似那圣天國一年一度舉行的年末慶典,在濃冬飄雪之際放飛的一盞盞明燈。帶著無數(shù)子民的期盼與祝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君卿一切悲痛化為無聲的吶喊!皮開肉綻的痛楚讓他一次次疼暈過去。就在他感覺瀕臨死亡之際,他那頑強的意志力又將他拉回生不如死的劇痛之中。隨著他的身軀被混焱那無形的身影撐大之后,塔身已漸漸離地而起。
混焱透過君卿的雙眼看見了那朵璀璨的十二世蓮漸漸枯萎,猙獰地狂笑道:“哈哈,這般死法才算刻骨銘心!”
此時,長街之上,殘垣斷壁之間。陌小蘇還在遍地的烈焰之間徘徊,她吃力地抱起一具具白骨,蹣跚著腳步將其安放在青石之上。在她的眼中,這一具具白骨已然恢復了生機,只是被烈火燒得緊,須得將他們拖至安全之處。
“啪!”一塊亂石絆住了陌小蘇的腳,她一個踉蹌摔倒在青石之上,懷中的白骨散落一地。一陣陣鉆心的疼痛似乎讓她清醒過來,淚珠攢動之際,她揚手揉了揉模糊的淚眼,似乎又看見那一個個鮮活的人瞬間變成了白骨。頃刻間,她自覺心疼得緊,連呼吸都如此緊蹙。
“死了!將士們都死了!”陌小蘇低聲哭泣道。猛然間,她仰面望向前方,才瞧見那座明晃晃的塔已離地而起,方才回過神來想起大師兄還在塔內(nèi)。頓覺那些墜落的烈焰似乎被那混焱施了邪魅之術(shù),欲將她困在原地。思及此,她拂袖幻出一絲靈力,攀住塔上的檐角,靈絲晃動之際,她已飛身而起。
一襲紅衣,鮮過烈焰,在寒風中凌厲舞動著。
眼看著塔身疾速往夜空飛旋而去,掌心間的靈力被拉扯得越來越細,陌小蘇唯恐這縷靈力太弱,攀不住檐角。只得又揚袖幻出一葉扁舟,旋身而入,追塔而去。就在她雙手抓住窗欞之際,腳下的扁舟竟幻成一縷靈氣飛入窗欞之內(nèi)。
“可惡!”陌小蘇咒罵著,心知這靈氣定是被那混焱吞噬。無奈之際,她只得緊緊攀住窗欞,竭力將大半個身子送入塔內(nèi),以便尋找大師兄的身影。
“大師兄!”陌小蘇輕聲言道。此刻,她不敢擅自闖入塔內(nèi),恐那混焱隱身入在無形之中,又將她抓走。她屏住氣息,一點點將腦袋往塔內(nèi)探去,只見一地殘冰混雜著無數(shù)焰火在燃燒,一灘灘鮮紅的血液在白晃晃的光暈中流淌著,一雙警醒的眼睛在塔內(nèi)搜尋大師兄的身影。
除了烈焰與殘缺的冰幕,塔中央只剩下兩根偌大的白得發(fā)光的柱子。陌小蘇正疑惑大師兄在何處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低沉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耳語:“六師妹,快離開此塔去尋北殤,讓他用斬天劍殺了這惡魔!”
聲音來得極其緩慢,卻斷得甚是迅速。
陌小蘇來不及尋聲找去,她四處張望一番,總覺哪里不對勁。突然間,一縷縷好似衣衫的沾血的灰布條子從她眼前飄落。看這色澤與粗布材質(zhì),嚇得她連聲驚呼道:“大師兄!”就在她正欲翻身而入之際,忽聞混焱幽幽言道:“我的汐禾來了!”
一陣寒風拂面,陌小蘇被驚出一身冷汗。正欲拂袖幻出靈力對抗之際,只聽得一陣輕微之聲掠過耳際。她尋聲望去,只見一根剔透的扇骨從對面窗欞上飛來,擊打在她攀附著窗格之上。這根看似小巧如箸柔韌無比的扇骨,竟是君卿用意念御出。
陡然間,窗格猛震,震得陌小蘇雙掌發(fā)麻,竟將她的雙手彈開。她只覺眼前光暈耀眼,晃得她睜不開眼睛。“斬天劍!”耳語傳入陌小蘇腦海之中,待她松手之際,烈焰紛飛,連同那些白晃晃的光暈一起向下墜落。
“大師兄!”望著越飛越高的塔身,陌小蘇悲切言道。
“砰!”一聲巨響之后,塔身震得亂顫。
“我的汐禾怎能離我而去!”就在陌小蘇墜落之際,混焱幻出無數(shù)只黑色的手臂,沖破君卿巨大的身軀,疾速探出窗欞,奔向陌小蘇墜落之地。就在那些如鬼魅般的手臂靠近她之際,一陣急促的馬嘯聲傳來。
陌小蘇忽覺腰間一緊,身子凌空飛出,落入一人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