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七)
林小芽來到當(dāng)年那棵將她吞入腹中的食人樹下,感應(yīng)到生靈氣息,食人樹的虬枝和裸露在地面的根系迅速向她聚攏過來。
腳邊的三頭狗立馬嘭地化身為巨獸,齜牙低吼,周身散發(fā)出肉眼可見的死亡氣息,那些如靈蛇般探過來的枝條頓時縮了一下,旋即繞過三頭狗伸向林小芽,而林小芽卻視若無睹,兀自直立原地巋然不動。
三頭狗跳過來咬斷了即將觸碰到主人的枝條,并急道:“你留點神啊,這妖物要吃你。”
林小芽雙手抱臂仰望著古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因而心不在焉道:“無妨,這些東西傷不了我?!?p> 三頭狗狐疑,放過那些枝條,果不其然,就見枝條碰到林小芽的剎那倏然縮回,四周編結(jié)成網(wǎng)的枝條和根系迅速變回原來的模樣,就好似尋常樹木,不曾作妖。
三頭狗見狀,目瞪口呆,看看樹,又看看小芽,半晌突然記起什么,恍然大悟道:“莫不是你到卡多幻域之前被困在的地方就是這棵樹里吧?”
林小芽不置可否,緩緩走到樹干前,伸手摩挲那粗糙的樹皮,明顯看出整棵樹在微微顫抖。也難怪,當(dāng)年她被帕里斯的劍吸走了幾乎所有的生命力,奄奄一息之際被丟進這棵樹怪的腹中,不過所幸她天生自帶生命技能,不但能賦予他物生命,也能給予自身生命,加之有血妖籽以豆莢之狀護住周身才沒被這樹怪消化掉。之所以令巨樹驚恐的就在于她身上的血妖籽,當(dāng)年豆莢帶人黏附在它腹中將養(yǎng)時,血妖籽趁機吸食了巨樹大量的靈力,那樹怪沒能把她倆擠出去,所以那三個月幾乎是痛苦不堪,生不如死,于是對于林小芽的恐懼自然是深入骨髓。
“我大概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癥。”
大狗錯愕:“什么癥?”
林小芽搖頭不語,默默地蹲下,低頭掉淚。
“你在為克勞斯難過吧?”三頭狗在她身旁趴下,勸慰道:“其實即便是神,也終有神隱的一天,什么都逃不過歸處?!?p> “我……”林小芽欲言又止,趴到三頭狗身上就著那絨絨狗毛抹了把鼻涕眼淚,大狗立馬齜牙咧嘴低吼挑釁,林小芽立馬拍拍狗背道:“我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你就別跟我計較了?!?p> “你個無賴!”大狗罵完后又無奈地嘆氣:“反正你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與其跟你計較,還不如留口氣來暖暖胃。對了,你心情不好會不會是因為餓了太久的緣故?要不先回古堡吃點東西?”
“我現(xiàn)在沒胃口?!绷中⊙勘晨恐蠊诽上?,閉上雙眼,沉默了許久方道:“吶,大白,如果有一天我被另一個人取代了,你說人們還會想起原來的那個我嗎?”
大狗明白她的意思,轉(zhuǎn)頭來看了她一眼,道:“會的。即使兩個人長著一模一樣的形貌,但是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只要曾經(jīng)跟你親近的人,足夠了解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跟替代品之間的不同,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你能夠非常清楚地區(qū)分那個深埋在你記憶中的監(jiān)護人叔叔和現(xiàn)在的帕里斯實際上是兩個不同的個體,而且你不也時常想念他嗎?而至于其他分辨不出來的人,他們會不會想起又有什么所謂?反正也是無關(guān)緊要之人,大可不必在意?!?p> “明明只是一只狗,而且還是只幼獸,說得卻好像頗有些道理。”
大狗暴怒:“怎么滴?你還歧視狗?。坑撰F怎么了?幼獸也比你多活了幾百年,你的年齡四舍五入都沒我的尾數(shù)大。”
林小芽伸手?jǐn)]了幾下狗毛勸道:“好好,算你贏,別激動,此處瘴氣重,激動易傷身。”
“我又不怕毒。”大狗的毛很快就擼順下來,口氣也和緩了許多,“我們魔犬很忠誠的,一旦認定了一生就只聽命于一個主人。所以不管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著你,就算是死了,靈魂到了冥界又或是將來輪回轉(zhuǎn)世了我都只認準(zhǔn)你?!闭f著轉(zhuǎn)過頭來舔了下林小芽的臉頰。
林小芽皺著臉嫌棄地把狗頭推開:“唔——都是口水,臟死了!”
大狗立馬回懟:“你剛才鼻涕擦我身上怎么就沒說臟?”
“呃——那是眼淚啦,才剛哭了那么一下下,哪里會有鼻涕?!?p> “少狡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哭的時候一直都是眼淚未動鼻涕先行?!?p> 不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嗎?這貨跟著她久了,就連說話的風(fēng)格也跟她越來越像了,只不過她噎別人時爽,反過來被人噎時就不爽了。
“得得得得得!”這么一鬧,林小芽什么情緒都沒了,一邊扯衣袖擦臉一邊碎碎念:“你這家伙!正經(jīng)事也不見你這么好記性,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能不能別給我記這么清楚?你這樣很叫人討厭你知道嗎!”
大狗甩頭翻白眼,一副輕佻驕傲的架勢反唇相譏:“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這么討厭是受誰影響的你心里還沒點數(shù)嗎?在說我之前自己有沒有想過要反省?”
林小芽目瞪口呆,以前向來只有她懟人,現(xiàn)在竟然也有被懟的時候,而且一時間被懟得無言以對,不甘心地砸了下嘴,憤然起身,拂去衣服上的塵土,莫名其妙道:“吵架哪兒不能吵,干嘛要跑這兒來吵,有毛病?!辈贿^,托大狗的福,此前的傷心難過通通都拋諸腦后了。
一人一狗升上高空,林小芽又想起剛才三頭狗永世相隨的那番話,雖然很感激它的不離不棄,但終歸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每個狗也有每個狗自己的狗生,如果認定了主人便永生永世聽命于一人,對它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束縛?她怎么忍心將它永世囚禁在自己的牢籠?
“大白,其實在卡多幻域時你跟我所立定的是平等契約,我們并非從屬關(guān)系,以你的能力,要沖破那道血咒并不難?!?p> 三頭狗不明就里,“是這樣沒錯,不過你為何突然提起契約之事?”
“我想說,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一條心儀的小母狗,認真地為自己而活?!?p> 三頭狗不耐煩地問:“別搞得好像離別在即似的,老子難得找到這么一個家大業(yè)大又和我一樣愛吃的志同道合的主,你休想憑三兩句惡心做作的話就打發(f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