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很快就到了,整個悲暮城都換上了喜色,千家各戶為朱英和劉家二公子的婚禮送上祝福,并且像是自家喜事一般在門前掛了紅燈籠,城內(nèi)每條街上都喜氣洋洋,就連城門口也掛上了紅布。滿城皆喜,只有一人不襯這喜景。
朱英揮退了四下婢女,獨自一人坐在化妝臺前,銅鏡映出她如今的面容,有些憔悴和悲郁,全然未有作為新娘的喜悅,半開的窗依舊像是在等著誰,可苦等無期,該來的人到底是沒來。
她等了十日,自溫念告訴她離冉的那句承諾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日了,婚期已至,她即將為當初自己的輕率答應付出代價,可是,她還是希望離冉可以出現(xiàn),哪怕不是為了她。
“他會來的?!?p> 朱英身形一頓,緩緩轉(zhuǎn)身,溫念和傅淵一個站在窗內(nèi)看著她,一個站在窗外背身向月,她垂了垂眸,低聲道:“可是他沒來。”
溫念仰頭摸了摸下巴,“唔,可能遇到點麻煩,要不要我們?nèi)ソ铀???p> 朱英聽聞張了張嘴,緩緩起身,鳳冠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動了動,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一身嫁衣的她在紅燭的掩映下越發(fā)美麗動人,上了口脂的薄唇微微一抿,雙手在左腹交叉一握,微屈膝,揖禮,“一直以來,都多謝溫道長?!?p> 溫念走過去扶起了她,眸光流轉(zhuǎn),眼含笑意,“緣這個東西,一向不需要感謝,不然,就太輕浮了?!?p> 朱英頓了頓,抬頭看他,眼中帶了點淚光。
溫念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千萬等著,我一定帶他來見你,哦對了,”他跳出木窗,又想起一事,回頭道:“有事吹塤?!弊詈蠖讼г谝股?。
溫念打算先回悲暮山,不知道為什么,他總預感應該回去一趟,等二人到了悲暮山腳,卻感知到山中巨大的震動,溫念皺了皺眉,傅淵直接抱著他飛進了山,躲在一顆不顯眼的樹上,正看到下面被圍在狼群里的離冉,已經(jīng)化出了真身,在想辦法沖出突圍。
“得下去幫他。”溫念喚出落塵,正要下樹,卻被傅淵拽了回來。
“你想清楚,現(xiàn)在下去,就是站在狼族的對立面,日后仙界若與妖界談判,會錯失一個很大的籌碼?!?p> 溫念一愣,知道傅淵說的不無道理,狼族在妖界還是占據(jù)很大地位的,現(xiàn)任天帝太暉是和平主義者,為了不波及人界百姓,一直不希望與妖界開戰(zhàn),如若日后需要談判,狼族大力支持開戰(zhàn)會對仙界很不利,可是……
看著底下一人苦戰(zhàn)的離冉,想起方才走前朱英的滿臉期待,溫念瞇了抿嘴,“不能見死不救。”說著掙開了傅淵的手沖進了狼群。
傅淵無奈嘆了口氣,看著沖進狼群的青衣背影微微一笑,自語道:“就知道你見不得別人死?!币餐瑯犹讼氯ァ?p> 說實話,離冉有些撐不住了,但是他完全沒有想到溫念和傅淵會突然進來幫他,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疑,替他盡數(shù)擋去了攻擊。尤其是傅淵,他一進來基本嚇退了不少狼族人,揮揮手放點魔氣,都不需要用到噬血鏈,就能干趴不少,不過溫念也不差,落塵笛舞得如劍般虎虎生風,仙力聚在落塵笛上,笛未至劍氣已至,尋常狼妖也奈何不了他,三人一起,倒還游刃有余。
這時,溫念右側(cè)方突然有道霸道的妖氣攜風襲來,同時一道銀鏈穿過狼群抵達,迅速撞開了裹在妖風里的木質(zhì)拄拐,魔氣與妖氣的巨大沖撞瞬間擊飛了四周一圈的狼妖,包括溫念,不過溫念在拄拐和銀鏈飛來的同時筑起了仙障,只是沖擊過大,仙障當場就碎了,碎片割到臉上開了個小口,殷紅的血流了下來,溫念毫不在意地擦了擦。
始作俑者,那位狼族的長老收回拄拐,本來就兇的面相如今更兇了,他喑啞的嗓音響起在這寂靜的悲暮山,原來是陰鬼嘶吼,如今有點惡鬼嘶鳴,“此乃我狼族之事,仙魔兩界插手未免不妥?!?p> 溫念收起落塵笛道:“今日,在下不以仙界的身份而來,而是以狼王之友的身份而來?!?p> 離冉撤去真身,聽聞此言嘴角輕揚,緩緩走至溫念身側(cè),抬手握了握他的肩。溫念偏頭微微一笑,側(cè)身相讓,卻撞到了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后的傅淵,抬頭看到他正皺著眉看著自己,還伸手用拇指蹭了蹭溫念臉上的傷。
“疼嗎?”
溫念躲了躲,默默地拉開了點與傅淵的距離,道了句沒事,手一抹就讓傷口愈合了,傅淵懸在半空的手輕輕一握,垂了垂眸。
離冉站在狼族長老面前,深吸了口氣調(diào)節(jié)體力,狼族的祭祀儀式對妖力的消耗很大,再加上方才的大動作,著實讓他有些吃力,為了把他帶回去,狼族已經(jīng)不惜傷害到他們的王。身上有多處傷口還在流血,他在這兒奮戰(zhàn)了也有幾個時辰了,體力和妖力都有限,現(xiàn)在也就是勉強站著,但是他知道,還不到自己倒下的時候,因此他再次深吸了口氣,道:“長老,最后一次,之后我一定履行作為狼王的職責,你讓我…在最后見她一面?!?p> 長老沒有回答,倒是周圍的狼族紛紛回應,態(tài)度強硬,卻皆是譴責。
“殿下,那不過是一個凡人,您是我們高貴的王,為何就是不肯放下執(zhí)念?”
“千年來,您一直奔波在人界,可曾想過狼族的立場!”
“妖王最恨凡人,難道您要為了一個凡人毀了狼族嗎?!”
離冉咬了咬牙,握拳的雙手節(jié)骨分明,像是在隱忍著什么,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只是一面,就這一面,我只見一面?!?p> “一面之后會有第二面,第三面,甚至最后你會將她帶回狼族,”長老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而為了避免這一點,今日您必須回妖界?!?p> 離冉咬牙道:“不?!?p> 狼族長老握著拄拐的手顫了顫,“殿下,您要想清楚,如果今日您去了,就是背叛狼族,而叛族的后果,您知道。”
“……”離冉低垂著頭沒有說話,溫念站在他身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悲痛和懊惱,只聽他輕輕地道:“我便是叛了,又如何?”
“殿下?。 崩亲彘L老拄拐一敲,地面、樹叢,甚至整座山都一震,溫念被傅淵護在懷里,但耳膜還是被拄拐接觸地面的摩擦聲震的嗡嗡響,好半晌才緩過來。
“千年前您為了一個凡人女子成了王,沒想到千年后,同一個女子,竟讓您叛了族,愚蠢,簡直愚蠢至極??!”原本還算平靜的狼族長老此時怒目圓睜,握著拄拐的手顫抖著,拄拐上竄起的妖氣化為風周轉(zhuǎn)在其周身,白發(fā)微動,蓄勢待發(fā)。
溫念走上前道:“這位長老,感情之事不能勉強,離冉好歹是你們的王,你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p> 狼族長老道:“如果王錯了,做下臣的就該糾正。”
“看來是談不攏了?!备禍Y摸了摸噬血鏈,抬起的眼簾下,墨黑瞳孔漸漸變?yōu)槌嗌?,發(fā)尾無風自動,周身纏繞起嗞嗞的紅色電流。
溫念握緊了落塵笛,知道多說已無益,還是要打一場才行,就在他馭起落塵要迎接亂戰(zhàn)之時,腦中突然響起一連串急促的塤聲,一聲一聲在大腦不停地亂撞,腦袋像是要炸了一般,溫念痛苦地捂住了頭。
傅淵第一個聽到溫念的呻吟,看到他不期然彎下了腰瞳孔一縮,連忙去扶,“阿念?!”
“怎么了?”離冉適時背對二人向四周警戒,防止狼族此時偷襲,一只眼余光瞟向面露痛苦之色的溫念。
溫念強忍著不適和雙耳的嗡鳴道:“是塤聲,很急促,朱英…可能出事了?!?p> “什么?!”
話剛落,塤聲便戛然而止,溫念心內(nèi)越發(fā)不安,反手推了一把離冉道:“你先走,這里有我們,我…”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有很不好的預感?!?p> 離冉咬了咬牙看向周圍虎視眈眈的狼族,又看向溫念和傅淵二人,最后看了眼悲暮城的方向,“嘖”了一聲就跳上了樹杈,走遠了還能聽到他夾在風中的話,“那就拜托你們了,別死??!”
溫念揚了揚唇,“就不能想我們點好么?!?p> 離冉走后,幾只看起來挺靈活的狼妖想要順勢追上去,卻被傅淵的噬血鏈一把拉了回來,他舔了舔噬血鏈上沾上的血,露出了十分契合噬血鏈名字的微笑,“希望各位一步也別踏出悲暮山?!背嗤吃阢y色的月光下,將今夜皎潔的月亮染上了血紅色,天空中霎時烏云密布,好像還夾帶了點雷鳴,壓抑人心。風云突變之際,赤色雷電從云間陡然降下,頭頂天空瞬間被照的紅了大半,那道雷電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在了狼群里,一瞬間就擊潰了半數(shù)狼族,電閃雷鳴,山崩地裂,狼嚎慘叫,所有的聲音集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場血色盛宴。
溫念張著嘴呆呆地看著半塌的悲暮山,末了他一眨眼咽了口口水道:“你就不能少點力?!?p> 傅淵在他身前替他擋了因赤色雷電掀起的山風,輕輕一笑,“抱歉,下手有點重,因為時間不等人?!?p> 溫念嘆了口氣,卻見煙塵散盡后,狼族東倒西歪,只有狼族長老為自己筑起屏障,還穩(wěn)穩(wěn)地站著,不過從嘴角的鮮血看出也是強弩之末,溫念轉(zhuǎn)了轉(zhuǎn)落塵笛,“果然還是讓你們動不了更為穩(wěn)妥一點。”
狼族長老一聽二話不說撤了屏障就揮動著拄拐襲來,傅淵閃身一躲順帶將溫念往身后一扯,狼族長老不罷休,驅(qū)動妖力在腳下,剛一落地,腳尖一轉(zhuǎn)就又飛向二人,伸手打出一擊。傅淵眼波流轉(zhuǎn)間抬手一揮,魔氣化成銳利的劍氣斬斷了狼族長老的一擊,并且去勢洶洶地襲向他,他躲閃不及被擊個正著,頹然落地,正抬頭,就見傅淵身后的溫念已經(jīng)馭起了落塵,空氣中霎時回蕩起幽遠的笛鳴,而他的身下,也出現(xiàn)了一個陣法,陣法一起,背上像是被壓了千斤石一般,沉重地將他直接按壓在了地上,任他如何吼叫都再難起身。
“困…妖…陣?”
溫念放下落塵笛,感覺有些乏力。困妖陣耗仙力,而他現(xiàn)在的仙力還不穩(wěn),說實話用起來有點勉強,不過據(jù)傳聞狼族長老的修為可能在離冉之上,若是過多糾纏對他們不利,所以溫念趁他方才被傷又和傅淵纏斗堵了一把,還好奏效了,他呼出一口氣,向后踉蹌了一下,被傅淵輕輕一扶,干脆靠在了他身上,對狼族長老微微一笑道:“雖然以我的仙力困不了你太久,不過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