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蘇醒

　　在冬季的某一天里，一場紛紛揚揚地大雪，覆蓋了整個桃花源。

　　桃花源里的小妖們或是在雪地上撒歡地奔跑，或是在家中長眠。草木精怪也受不住這樣的嚴寒，選擇了休眠。

　　單青玉守在這株光禿禿的桃樹下，心里有些發(fā)笑，倘若谷桃醒來便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這樣一副光禿禿的樣子，不知道又要懨懨多久。

　　但只是這樣一想，她的心里便有如針扎一樣的疼。

　　距上一次她與柳樹妖討論該如何要谷桃醒來，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半的時間。

　　一年半的時間于妖而言也不過彈指一瞬。

　　但作為清醒地關切著谷桃的妖，單青玉卻覺得這時間太過漫長。

　　那一次討論過后，柳樹妖耗費大半的力量強行抹去了谷桃在人間的那些記憶。隨后，便也化為了原形，陷入了休眠。

　　單青玉曾見一只龜妖慢吞吞地爬到柳樹下，喚著柳樹妖的名字。

　　然而柳樹妖卻陷于休眠之中，未能答復。那龜妖便只是嘆了口氣一口氣，又沿著來時的路，慢吞吞地爬了回去。

　　之前，還總是有小妖在桃樹下玩耍，尤其是春天時，漫天的桃花紛紛揚揚地灑落，將那些小妖罩了個嚴嚴實實，就仿佛谷桃還清醒地在同這些小妖嬉戲一樣。

　　而彼時單青玉便靜靜地坐在一條枝條上，摩挲著桃樹的主干。

　　她不只一次地耗費妖力給在樹中休眠的谷桃傳遞聲音：“小桃花，你到底準備何時醒來呢？”

　　然而谷桃卻從未回答過，一次次的詢問都是杳無音訊。

　　這一天，單青玉靠在樹干上，閉目修煉著。

　　卻突然感到身旁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妖力波動。

　　她睜開了眼，卻見桃樹下站著一個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那女子穿著一身桃粉色的單薄衣衫，袖上和裙擺上點綴著片片殷紅色的花瓣，她長發(fā)一半披在身后，一半挽成一個小巧的發(fā)髻，發(fā)髻上斜插著一道碧玉簪子。

　　那玉簪看起來樣式簡單，但玉質卻極難尋得。

　　少女緊閉著的睫毛顫了顫，她緩緩地睜開了眼，她的眼眸如一處深不見底的深淵，似乎想要誘著什么人沉淪深陷。

　　然而此刻那雙眸子里只有無盡的茫然。

　　她站在原地許久方才緩過了神，回神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不知何時站起了身的單青玉。

　　她下意識地福了福身，道：“單姑姑?！?p>　　其神態(tài)裊娜如天上仙子，其音如水柔和，進入耳中便覺得有十分的纏綿之意。

　　她似乎也被自己的聲音給驚了一下，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隨后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她半是僵硬地起身，有些迷茫地看著單青玉：“我……認識你嗎？”

　　她好像從未在桃花源里見到這個妖，那她又怎么會下意識地做出方才的那個行為呢？

　　還有……她這是，化形了嗎？

　　她伸出手，看著纖細的手指，動了動手指，似乎在適應著這幅身體一般。

　　她揮手輕輕地在自己面前不遠處一拂，一輪妖力凝成的水鏡便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鏡子里映出她清晰的臉龐，明明是一張國色天香的容顏，偏偏面上沒有半分笑意，如櫻桃般小巧的唇抿在一起，唇角下垂，一雙桃花眼冷清而淡漠，似乎世間萬物都入不得這一雙眼。

　　她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龐，鏡中的人影也跟著動了動。

　　她化形以后是長得這幅模樣嗎？

　　不知道為什么，化成這樣一副不輸于卿娘的絕色容顏，她本該歡喜，但她的心中卻偏偏覺得有些空蕩蕩的，即便是鏡中映出的臉頰也叫她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違和。

　　仿佛她化出的人形不該是這樣的。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怔怔地出了神。

　　單青玉看著化成人形少女模樣的谷桃，心下復雜難言，甚至在谷桃問出他們是否相識時，她的心中也跟著一痛。

　　她甚至還沒想好該如何作答。

　　但幸運的是，谷桃立刻便被她成功化形這件事給吸引了注意力，竟然連身旁站著一個陌生人也不在乎。

　　待谷桃回過神來時，單青玉也控制好了情緒，壓下了心中的萬千感慨，見谷桃對她歉意地笑了笑，她方才道：“兩年前你因為身體的原因，病危陷入了休眠，我是你柳樹伯伯請來給你治病的?！?p>　　她見她精神良好，便欣慰地笑了笑：“如今見你身子大好，還順利化成了人形。我便也放心了?！?p>　　“原來是這樣嗎？”谷桃聽聞后覺得好像的確發(fā)生過這樣的事，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對。

　　單青玉點了點頭，又問道：“給你治愈的這段時間，我探查到你的體質很適合繼承我派法門，不知你可愿拜我為師？”

　　“你派法門？”谷桃疑惑地問道。

　　明明是早就發(fā)生過的事情，單青玉卻不得不又講了一遍她師父的來歷與身份。

　　谷桃內心有些疑惑，難道就因著自己是桃樹修成的妖怪，便適合行醫(yī)嗎？那為什么柳樹伯伯從不曾修醫(yī)呢？

　　明明疑點重重，但她的心中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催促著她：“答應她，快答應她。本該就是這樣的，你們本來便是這樣的?！?p>　　理智未能影響到她心底的這道聲音分毫，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拜單青玉為師。

　　不過再她要行拜師禮時，單青玉卻攔下了她。

　　單青玉是這樣說的：“我們妖族，不必如人族一般拘泥于這些小節(jié)。只要我知道你，了解你的品性便夠了。”

　　……好像哪里不太對。

　　但谷桃一時又想不出什么不對之處來，她望了望周圍的景色，這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已然到了冬天。

　　雖然妖不懼溫度之變化，但她還是沒有辦法喜歡的起冬天來，她轉過身去，果然看見了光禿禿的樹干，連一片葉子也無。

　　她又向四周掃了掃，待目光看見結界前的柳樹時，她幾乎迫不及待地便想要趕過去。但她剛踏出了一步，卻又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一直注意著她的單青玉問道。

　　谷桃靜默了一會兒，方才搖了搖頭：“沒什么?！?p>　　剛才她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副畫面，那是化為人形的柳樹伯伯，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映襯得他的眉眼愈發(fā)淡漠，手上還沾染著血腥。

　　她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柳樹妖呢。

　　谷桃下意識地便開始抗拒這副模樣柳樹妖。然后不過一瞬，單青玉的話語便拉回了谷桃的思緒，這幅畫面也消失在眼前。

　　是幻覺嗎？

　　谷桃有些疑惑起來。

　　但她邁向柳樹的步伐卻開始不自覺的放緩放慢，心中也涌上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

　　短短的一段路程卻走了良久。她站在柳樹下，有些怯怯地開口喚道：“柳樹伯伯？”

　　風帶起柳樹的幾根藤條，枝條上的雪紛紛揚揚的落下，但柳樹妖卻沒有發(fā)出任何回應。

　　“又睡著了嗎？”谷桃垂下頭去，心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是遺憾，還是失落。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呢？”單青玉看著怔在原地的谷桃問道。

　　谷桃轉過了身，溫和地笑了笑：“自然是要去人間看看的。我從靈智初開便向往著人間，如今既已順利化形，當然要去見識見識人間的熱鬧?！?p>　　雖然依舊保持著端莊穩(wěn)重的儀態(tài)，但話語之間向往之意顯然。

　　單青玉看見她這幅成熟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恍然。

　　原來的谷桃在化為人形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呢？

　　或許該是活潑而開心的，吵著鬧著要去人間的吧。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而如今的谷桃，卻成熟了很多很多。

　　明明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單青玉的心中卻有些悵然。

　　即便清除了記憶又怎么樣，谷桃的臉上再也沒有如從前一般恣意的開懷大笑了。

　　現(xiàn)在只是出于禮貌而露出一點微笑罷了。

　　谷桃看著突然走了神的單青玉，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師父？”

　　單青玉回過神來，她淺淺笑道：“去人間見識見識也好，也算是一番歷練。不過未免發(fā)生什么危險，我得跟著你才好?！?p>　　雖然單青玉是出于一片好意，但谷桃的心中卻難免有些不自在，畢竟，出一趟門還要家中長輩跟著什么的……

　　她半開玩笑般地拒絕：“不必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

　　谷桃又怔住了。她是一只開了靈識七百余年的妖啊。怎么會有長大這一說？

　　她不自覺地歪了歪頭，臉上帶著茫然與疑惑，今天她的腦袋里怎么凈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面和想法？

　　單青玉見她突然頓住，心又提起了半分。她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話雖如此，但你獨自行走人間總也要有個人族的身份。銀錢倒不必說，但你知道人族的戶籍是什么樣的？路引又是什么樣的？”

　　單青玉的話語打斷了谷桃的思緒，她聽得啞然，她的確對這些東西不甚了解，連半點印象也無，即便是想要幻化出一個偽造的也不能。

　　“難道師父知道嗎？”谷桃疑惑地開口問。

　　單青玉故作神秘地看向她，意味深長地道：“你師父我的本事啊，可多著呢。”

　　單青玉思量著好歹柳樹妖也是關心谷桃的妖，不若在此等幾日，一來可以叫柳樹妖寬寬心，二來，也是確定谷桃的身體大好，不會再有什么反復。

　　她沉吟了片刻，看著被雪掩蓋的桃花源，開口道：“我們再在桃花源里待五日，便去往人間?！比缛暨@五日柳樹妖還沒有醒來，那她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