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夢域中探索時,考慮但向其他夢域泄水,眾人還活捉了一些麖?;氐叫菅蠓€(wěn)妥起見,云無月專門從自己前靈境內辟了一塊空間作為關押這些家伙的牢籠。如今既然要用到它們,她雙手相接布下法陣,立即召喚出了兩頭。那兩只麖一見到休循的場景便想開通道逃去夢境中,云無月右手一揮,無心打了兩個旋纏在了兩頭麖的脖頸上,一拉,它們立即因為窒息而摔倒在地,待她松開無心,它們曲下四肢,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地上,再也不敢逃跑。
“第一個可以開在捐毒,”她說,見岑纓想要問便特意解釋道,“不用擔心法陣,我把那里的怨靈都處理了?!?p> “啥?你都殺了?!云姑娘你……你……”樂無異本來正在安排自己的金剛力士搬木頭,聞聽此言被駭到又竄了過來,“你不是和我們前后腳到的精絕?這也太厲害了吧!你怎么做到的?”
謝衣本來蹲在地上準備工具,卻見材料到了幫手不在,便抬頭張望,樂無異緊趕著說完這一句,忙又跑到那處。岑纓看看兩個偃師,再看被云無月教訓后、老老實實嘗試在水里開啟通道的麖獸,忍不住問道:“不是說好了不做了,再做抽水偃甲會不會多此一舉?主要是……來得及嗎?”
“做兩手準備永遠都不會錯,至于是否來得及……”北洛抱著胳膊慵懶地靠在巨石上,望著指揮樂無異處理楓木的謝衣,道:
“有那樣一位通天徹地的大偃師親自動手,怎么可能來不及?”
隨著麖獸找對捐毒夢域,它們于水中開啟了兩個同它們體型一般大小的入口,休循內的水開始向捐毒國厭火祭壇內傾瀉,因為下方太深幾乎沒有水擊山石的聲音,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北洛用太歲斬斷最后那條小木船的鎖鏈,把繩子拴在鎖鏈的鐵圈上,預備等到水位下降得足夠低、露出休循國的天頂后,再放下去乘坐進入地宮。誰知到了這時,那兩個泄水口漸漸變小乃至消失了,卻是那兩只麖體力已經支撐不住。
云無月右手一揚,無心在兩只麖的身上各自抽出一條血痕。她淡然道:“繼續(xù),我沒耐心說第二遍。”它們只好站起來,拼盡全力再開通道,這之后很快山壁下就露出拱形的洞口,隨水位下降越擴越寬。周圍終于有水聲響起,卻是當初眾人來時的河道,因水位下降而變成一道小型飛瀑;蓮花島下分別以黑色和白色的巨石雕成兩朵云,云下出現以方形石磚壘成的石臺,這才是真正的塔頂。
待水面與洞口高度足以通過一個成年男人后,云無月命令那兩只麖關閉通道,北洛將那條拴了繩子的船丟入河中,同岑纓和姬軒轅下到船上,松開手里的繩子,以樹根代槳向南面的洞口內劃去。
既入洞中,山壁內并不完全同洞口呈現得那樣高,而是高低不平怪石遍布,石筍石柱沒入水中。岑纓觀察了半天,道:“這里本來就是一個巨型天然洞穴,這些地方都沒有人工開鑿的痕跡?!?p> “你為什么要在這里面算巽位?”北洛抬高左手接住跟過來的一只蜉螢,擱到自己右肩上。
姬軒轅笑道:“巽位也是風口,這個方位對應的水下應該有洞口與地下河系連通,要是汲取月華的通道出了問題,我們不至于真的被困在休循里。正所謂‘兩手準備’嗎~”
再向進一段,水面已經寬敞到足以跑海船,前方隱有光亮,越往前這洞穴中的光線越足,照得水面呈現出一種滿是泥漿的渾濁的顏色,遠處已經能看到光源,那似乎是鑲嵌在天頂上的一塊能自行發(fā)光的巨石。
那石頭光芒極盛,小船越靠近越是亮如白晝,岑纓眼睛被光芒晃得視線中盡是白斑。她低頭瞇起眼睛,聽到身后的姬軒轅吩咐道:“那是個房頂,我們停那里。”
嘩嘩撥水的聲音響起,小船加速前進,不一會兒就把巨石拋在身后。岑纓睜開眼,前方確有一飯桌大小的方形石臺露出水面。
踩上石臺的第一時間,北洛取下肩頭的蜉螢,對它道:“繼續(xù)抽水。抽完以后所有人去最北端匯合?!?p> ————————
北洛用蜉螢傳完信后,云無月便將之前活捉的麖獸全部領出自己的前靈境,十幾只麖同時開通道泄水,水位飛速下降,地勢高處如地下城南部,有些地方建筑主體已浮出水面,在天頂鑲嵌的巨石照耀下一覽無余。北洛三人所在的石臺實際上是一塊巨型石闕的頂部,它的東南西北都刻滿了休循文字,南面中間靠上刻了一個著休循風格的長皮袍、披風以及頭戴皮帽的男人,北面刻了半魂蓮和兩只向半魂蓮屈膝的麖。
“這石闕似乎是這個人的功德碑,”岑纓將腦袋拔了上來,“他或許就是休循國第一個發(fā)現半魂蓮秘密的人?!?p> 石闕周圍是一小片廣場,容人祭拜,再往南是許多石屋,這些石屋雖然修建于地下,但卻都是二層樓房,屋檐微傾斜向下,墻體很厚,墻上開的卻是大窗戶,有的房子還有陽臺,更有遠處的房子圍有圍墻,墻內有主樓有二樓,甚至有專門辟出的花園。再往南,房子越來越大,越來越華麗,直至那座沒有完工的最大的建筑,它足有九層,用寶石制成的顏料刷上鮮艷的顏色,用鏤空的技藝雕了漂亮的窗戶和拱門,每一層屋檐上都垂有各色寶石制成的大流蘇,在天頂巨石的照耀下安靜地反射著漂亮的光芒,或許是休循的皇宮。以北洛的目力,甚至能看到最近那棟房子的窗戶里還有類似案的家具,上面擺了玉石做的碗,碗中央雕了一尾晶瑩的魚,仿佛這家的主人只是臨時離開,還要回來用飯蔬填滿這個碗,繼續(xù)用餐。之前他們見過的,那些蓮花纏云的浮雕、休循戰(zhàn)士抗擊魔的壁畫、麖獸的雕像,壁畫筆觸細膩,雕像活靈活現,每一處以依附點的形式,或突?;蜃匀坏嘏浜显谄渌麎粲蛑?,但如今于原處再觀,反而給人更加突兀的感覺。這些建筑常年埋在水中,免于在外受天地風沙侵蝕,且此處水流速度極慢,使得這些建筑停在了休循滅國的那一瞬,直至此時此刻,破水而出,依稀能看出這個國家當年有多么強盛,又多么美。
水位再下降了一尺,石屋的墻上出現了一道很深的劃痕,像是尖而細的武器造成的,這里距離地面僅剩了一個成年人的高度。水位再下降一尺,墻邊出現了一個發(fā)黃的、像玉石的、頂部很尖的圓形蓋子,隨著水位一點點向下,蓋子的面積逐漸擴大,卻突兀地凹了進去,是兩個深深地黑洞,中間夾了一段上內凹下外凸的分隔。
是成人頭骨的眼窩。
水位向下降,露出那人骨梨狀的鼻窩、上頜,以及下垂著不愿閉合的下頜骨,仿佛他死前還在痛苦地嚎叫。他的脊椎骨露出,肩胛骨露出,肱骨向胸前交疊,似乎在摟抱什么東西。胸骨露出,指骨向內扣,指骨包裹的,是一具嬰兒的骸骨,看大小,那孩子過世時根本未滿周歲。
“抱著孩子痛苦地死去……他遇見了什么事?”岑纓下意識地進入研究的狀態(tài),打量尸體周圍環(huán)境以尋找其他線索,視線也因此投給了另一具似乎是被斬成兩段的白骨。還有抱著頭蹲在墻邊的孩子、擋在妻兒前的丈夫、躲在柱子后的老人,甚至于石闕下也有數具橫趴著的白骨,無一例外都是向石闕爬,手指抓向石闕,甚至石闕正對南面的地方還有一個人規(guī)矩地跪著、雙手合十向石闕祈禱,他或是她,所有的祈愿隨皮肉一起腐爛,消于無形。
“他在向這石闕祈禱嗎?”岑纓跪在石臺上,第二次彎腰探頭打量石闕。如今再觀石闕上的雕像及休循文字,上面如同蒙了一層黑霧,顯得十分詭異。
“北洛。”
北洛循聲仰頭,自石臺上站起:“怎么了?”
“這些尸體有問題,”姬軒轅指著滿地的尸骨道,“正常人尸身入水,尸體腐爛后會浮于水面,男性背面朝上,女性正面朝上。他們的尸骨卻仍停于地面,甚至保持了過世時的原狀,這不合常理。我們……最好從上面走,別下去?!?p> “從屋頂上面走?”北洛問道。
“不錯,我們要盡快到休循北面和其他人匯合?!?p> 北洛點頭,自石臺上拾起不知何時放在地上的太歲,變?yōu)楸傩霸?,載上姬軒轅和還在東張西望的岑纓向休循地下城的北方飛去。
與休循城南部越往南建筑越精致華麗的趨向正好相反,越往北,民居越是單調破敗,先是由雙層減為一層,房子也越來越小,直到最后出現了類似于大通鋪的破舊平房。但有一點不變,就是這滿地的尸骨。可見災禍來臨時,人無男女老少貧賤富貴之分,只有死的痛苦與不痛苦、痛快與不痛快之別。從尸骨的狀態(tài)來看,休循更像是因人禍,也就是戰(zhàn)爭而滅亡,北城住的是數量更多的平民及奴隸,街巷中、房屋內尸骸遍布,層層疊疊的遮蓋下路面都已看不清。
他們終于到了先前謝衣繪制的圖紙上著重標注的、最北端的圓形深坑前。那深坑周圍按八方位塑了八座雕像,分別是正南方的身著綴有休循蓮纏云圖案的華服的男人,大概率是國王或祭司;東南方是一男一女,兩個普通的休循人;正東方是半魂蓮;東北方是麖;正北方是下等魔,形象與空塵分毫不差;西北方是頭生雙角面目猙獰的鬼;正西方是一面石壁,雕的似乎是正在下落的流星,意指天星盡搖,與半魂蓮相對;西南方則是手腳和脖子戴鐐銬的人,不知是罪人還是奴隸。或許是抽走所有水的原因,原本在謝衣圖中閉合的深坑的石門卻開了,露出黑洞洞的內壁。
姬軒轅摩挲著下巴道:“這個位置……或許正是風口,我想下去看一看?!彼麌俗裣褶D了一圈,走到西南方的類似奴隸的雕像前敲了敲,那座雕像在轟隆隆的聲音中自行緩緩后退,露出通往深坑內的石梯。他笑道:“果然是巽位,應在了這里?!闭f著,他小心扶著石梯,向坑內走去。岑纓喊著“前輩等等我這里是不是應了文王八卦的水風井”跟在了他后面。
北洛無奈地向坑內喊道:“你能不能等人齊了再下去!”
姬軒轅的聲音從下面?zhèn)髁松蟻恚骸八麄儊碇白銐蛭覀冊谶@里面探查了,你在上面等我們就好。”
北洛挑了下眉,抱著胳膊守在坑外。他剛要準備以意念通知云無月,誰知洞內突然傳出岑纓驚慌地叫喊:“前輩??!”
北洛心叫不好,拔出太歲就想要跳入坑中。
然而與此同時,云無月的聲音響在了他耳邊:“北洛,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