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忘不掉的創(chuàng)傷

　　“那個家伙，什么時候來？”埋頭寫著什么的A君，抬頭問道。

　　“閣下作為幫他‘排隊拿號’的那號人物，尚且不清楚，我又怎么可能知道？”背對他的B君隨意地回答。對于這個能力不及自己的前輩使用敬語，不知是出于習慣，還是出于諷刺。

　　“也是，”A君察覺到了語氣中的微妙之處，不再多說。把所寫的文稿裝入文件袋，然后用膠水封緊，感嘆了一句，“所以在下連什么時候離開球隊都不知道?！?p>　　“今天不知道明天會被要求做些什么，不正是我們這一行的魅力所在嗎？”B君輕笑一聲。

　　文件袋背面，“第X周足球隊工作報告”幾個小字在某一特定角度下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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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忘不掉的創(chuàng)傷

　　“訓練暫停！”校方突然就這樣出現在我們面前，“森本君，校長找你！山田君也在吧，最好也來一趟?！?p>　　·

　　事情發(fā)生在那個學年的第三學期，那個春天。訓練的時候，龍?zhí)珊蜕教锿蝗槐灰黄鸾凶吡恕Ｏ然貋淼纳教镆粋€人哭了，我們問他出了什么事。

　　“龍?zhí)伤剳賽鄣氖?，被校方發(fā)現了?！?p>　　·

　　或許這在今天的日本不足為奇，但在我們那個時代，那個婚姻全聽家主安排的時代，那個連自由戀愛都需要私奔、殉情的時代，早戀是不能被原諒的。

　　偷偷喜歡上同年級的女孩子的事，龍?zhí)蓮奈磳ξ覀兲崞疬^，只告訴了自己的同期山田。龍?zhí)勺约喊嗌系哪猩赖玫惯€不少，一群初中生，起哄著要他表白。約好時間，便成群結隊地出發(fā)了，山田也跟在其中。

　　山田給我們的描述是，當時他們一群男生躲在灌木叢后面，露出一排眼睛看他表白。表白進行得非常順利，他可是校足球隊的選手，還是正式組里唯一的初中生，在年級中也是偶像般的存在。他或許自己也引以為豪，不然也不會穿著球服去表白。

　　若只是這樣，一切還有挽回的余地。緊接著，那群男生中就有人叫喊著“親一個”之類的話。jonny有一條校規(guī)明確規(guī)定，異性之間距離不得小于1.5米。每個學期校方都在反復強調，即便初中生也一定知道，是絕對不能違反的規(guī)則。對于背負學校形象的校隊成員來說，這更是不能觸及的紅線。

　　我不知道說那些話的損友們是什么心態(tài)，可能只是為了尋樂子，但這玩笑開得過頭。他們鬧騰，龍?zhí)删惯€真的配合。根據山田的說法，我能想象出那猶如一個婚禮現場，灌木叢的后面是一群伴郎團。被一群親友們注視的幸福畫面中，他真的和女孩接吻了。

　　就在那個時候，有人按下了快門。聲音從對面?zhèn)鱽怼?p>　　男生們這才意識到，連他們都這樣，女方也會來同樣的一套。

　　對面的樹下，同樣也藏著一群女孩子。女方拜托了她一位家境寬裕的閨蜜，用相機記錄了告白過程中最幸福的瞬間。

　　那張照片我沒見過。見過的人說，是靠近女方角度拍的，所以沒有拍到龍?zhí)傻哪?，但他身上的球服非常明顯。

　　事后，男生沒有多說閑話。如果女生也能這樣就好了，就不會有那么多家長和媒體前來質疑學校的作風問題。更糟的是，這張照片最終還落到了校方手中，徹底坐實了戀愛的傳聞……

　　·

　　“我真是笨到不可理喻……”

　　山田回來以后，一直這么絮絮叨叨地感嘆著。他說自己雖然是個同期，但作為人生上的前輩，沒能保護好龍?zhí)?。我們勸他不要那么自責，因為那不是他的錯。山田是高中才來到的jonny，生活了不到一年，難免弄不清學校的規(guī)章制度。其實山田自己也因為此事受到了不少牽連，有人議論說起哄的人里有校隊的球員，所以他也被校領導叫走了無數回。傳言傳得更離譜的還說他是為了從后衛(wèi)進到中場，所以拍了這張照片，企圖擠掉龍?zhí)?。他已經沒精力為這樣的誹謗生氣了。

　　龍?zhí)蓮男ｉL處回來以后，伊野尾等人連夜去圖書館翻了學校的校規(guī)和校史。如大家所料，違反異性之間距離這條規(guī)定的結果確實嚴重，但此前其他校隊也有發(fā)生過類似的事件，處分會有勞務，但認錯態(tài)度好的話，就有留在校隊替補組的可能。龍?zhí)稍趫D書館寫檢討的時候，我們另外10個人約好了也各寫一份檢討。第二天，我們將這些檢討一并上交。校方聲稱將開會處理這件事，要我們等待結果，結果出來以前，一切照舊。

　　——后來，我們才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龍?zhí)梢呀洷蛔サ搅税驯?，隨時都可以被開除，只是什么時候有這個需要。這是我們局外人的后知后覺。相反，山田和龍?zhí)勺鳛槭录挠H身經歷者，作為去過校長辦公室的人，可能更早的就已經從只言片語中明白了校方的態(tài)度。

　　而且自從那件事以后，山田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發(fā)自內心地笑過，很少說話，就連他這個年齡該有的任性都悄悄收斂了起來。我聽說，他曾經因為我沒看到他的首發(fā)進球而鬧小情緒，我好說歹說才博得了他的原諒。雖然讓人感到頭疼，但我并不介意這樣會撒嬌的晚輩。突然不撒嬌了，我也感到好不適應。

　　變得沉默寡言的他，選擇花更多的時間在訓練上。那段時間里他的球技突飛猛進，過人也好鏟球也好，都非常出色。連藪都對八乙女開玩笑說要把社長的位置讓出來。自然沒有人會當真，因為即便是頻創(chuàng)佳績的中島，都未曾動過社長之位的念頭，但我們確實能感受到，山田好像真的一夜之間成熟了很多。

　　·

　　還沒等來結果，學期已經結束了。這個春假我長了記性，留意了有關學校的新聞。我們的足球隊被一筆帶過，沒有詳細的內容，對龍?zhí)傻氖乱查]口不提。

　　倒是其他一些學校提到過我們的球隊，中島的名字也頻繁出現在其中，是Jonny校足球隊隊長一般的存在。畢竟，在我們這種非正式的足球隊和對足球本就一知半解的外人眼里，前鋒往往是球隊的隊長。雖然最資深的是藪，但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做決定的還是中島。要踢前鋒，藪給他做前鋒；要打比賽，就真去打比賽；同時還擁有女教練的賞識，中島完全是隊伍中做決定的人。藪似乎也默認這樣的角色安排，他覺得校隊需要一個比自己更有想法、更有野心的年輕人。

　　這讓我想到了春假期間的一件事。是春假期間，八乙女組織的一次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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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經歷了上學期的不安后，那次露營，沒有一人請假。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出游。

　　大家玩得很開心，沒人提龍?zhí)煞傅氖?。夜晚，我們點起篝火圍坐成一圈，輕松地聊天。起因似乎是岡本圭人在撿柴的時候迷路了，中島很輕松地把他撿了回來。歸隊的時候，岡本向我們道歉，說以后練球也好活動也好，不會再拖大家的后退。我們笑著說他想得嚴重了，但他卻說，趕上大家，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

　　岡本平時不愛說話，第一次聽他說了那么多，大家感到很新奇。也從中得到啟發(fā)，打算借這個機會交流各自的理想。

　　那么你也來說說吧，什么理想都可以。藪點名了同樣內向的A君。

　　A君說，希望校隊能在明年的高中生聯賽中拿到名次。

　　聽起來可真像是jonny官方的發(fā)言哦，不過大家都把這歸因于藪的突然點名。于是決定接下來按入社的順序來講，給所有人充分的時間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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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藪說，希望自己創(chuàng)的這個社，在Jonny高中能一直有人繼承下去。我們笑著提醒他，社團已經升級成校隊啦。藪的臉上泛起淺淺的苦笑。

　　伊野尾說，想考上大學。他是隊伍中唯一沒有放棄高考的人，我們希望他能帶著我們的遺憾，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八乙女說，想以后早點擁有一個家庭，累了的時候可以回家。我那時還不懂他為什么會這么想，卻看到與他同班了四年的藪和伊野尾默默點頭。

　　藪讓我下一個說，我堅持在有岡后面說。之前是湊人數的，不能算作入社。

　　知念說，一直以來大家都把自己當弟弟看待，自己也已經不小了，可以為他人承擔很多。我們笑著讓他安心做團寵就好，但在他的一再堅持下，我們也漸漸接受了他的請求。

　　有岡說，想多點存在感。就在大家不知該如何安慰的時候，還沒想好發(fā)言內容的我趕緊跟了一句，我和他一樣。再尷尬的言語，有人一起講，就會好很多。

　　輪到中島的時候，他的一句“我想早日被選進市隊”，讓周圍沉默了許久……

　　倘若去年的高中生聯賽，中島有大顯身手，那么他應該已經被市隊挑走了。每年市隊都會在我們學校選拔一大批體育方面超群的選手，一二十人中肯定輪得到他。僅僅只是時間的問題。中島確實有自信有實力，也擁有作為校隊王牌的覺悟，但他缺了一點做隊長的覺悟。在我看來，至少在這種抱團取暖的氛圍下，他即便這么想也不該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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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到龍?zhí)傻臅r候，我們大概能猜到他會說什么，以為他會說希望校方能給個輕一點的處分，但他說的愿望是：在被校方開除以后，還能找到其他喜歡做的事。

　　不要說這樣的話??！

　　要往好的方向想。

　　不會出事的。

　　比起考慮離開校隊以后做什么，下次訓練怎么踢球才是該真正考慮的事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著，出著各種自己心里都沒底的主意。去留均是校方的決定，我們說什么都改變不了。想到這里，我眼眶一熱，拼命轉移注意力，卻發(fā)現旁邊的知念已經抹起了眼淚。

　　“誒呀，知念別這樣，我抱抱你，你別哭了好不好！”龍?zhí)傻脑捵屩畈铧c笑出聲來，我們其他人也忍俊不禁，說著這倆究竟誰是末子（老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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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似乎是忘了山田還沒有發(fā)言?；叵肫饋?，只記得他眼睛直直地盯著坐在他正對面的中島，瞳孔中映著跳躍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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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困擾的事嗎？想為別人承擔些什么的心愿，我不是說說而已的?！?p>　　被知念戳中了心事的山田，嚇得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