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 你養(yǎng)過狗么
你有養(yǎng)過狗么。
宿舍樓天臺門后,翟堯坐在石階上,聽到這句突如其來、摸不著頭腦的問題,找不到邊際。他斜睨過去,原本站著看情形的陳一翰為了接近翟堯而半蹲下來,門外射進來的陽光微弱,堪堪照得到一小寸門檻,因此陳一翰是藏匿在陰影之下的。天臺無風,好好的白天沒有經(jīng)過太陽的恩惠景象就如同幻境,時間是被凍住的,連云都似乎靜止了。一切都像失去了生氣,被畫在油畫里了似的,莫奈都無法用自己高超的繪畫技巧重新給這片天上色,至少……得有光。
可沒光。
翟堯明明和于完薇只隔了一堵墻,跨過門檻就能擁抱。但誰也沒邁出任何一步。翟堯的手微微顫抖,他每點燃一支煙——那黑暗角落里最亮的點點星光,就仿佛可以聽到于完薇沉重撞墻的一陣又一陣的聲音。刺痛他的鼓膜,他的心臟。他挽救不了。
他軟磨硬泡過,暴力美學也用上過。于完薇像是要在天臺駐扎了一樣,失魂空洞地睜大眼睛看向地面。由于實在沒辦法讓于完薇離開高地,翟堯只得打電話叫輔導員和心理老師上來勸導,結(jié)果眾人皆到的時候,于完薇人卻沒影了。手機留在宿舍,大活人無端端失蹤了。那時刻翟堯才意識到什么,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點。
夜晚,警察在于完薇的宿舍樓下持著手電筒兜轉(zhuǎn)。翟堯則意識堅定地返回到于完薇的房間。23點3刻,于完薇果然回來了。室友們都去做筆錄,于完薇一人蜷縮在被子里,沉沉地睡去,連燈都沒開。
翟堯坐在床沿替她蓋緊被子,發(fā)現(xiàn)根本不需要,于完薇跟個受傷的狐貍般對沒有安全感的事物充滿警惕,她自個將自己用被子圍護地很好,被子像是她在世間僅有的唯一屏障。縮在里面就是躲進了一座佇立著的城堡。
門虛虛張開了一半,透進了片走廊常開的白光。翟堯就這么背對著光線,表情埋藏在黑影里,直至警察走上前來。此刻警察才發(fā)現(xiàn)翟堯有多么憔悴,血絲擠滿了他的眼睛,皮膚都顯得差了很多。更多的是那一種無力感。
翟堯生來就帶著股與生俱來的驕傲,驕傲里滲透著處人為事的謙虛。他對自己的人生以及未來充滿信心。他生活在BJ市HD區(qū),這個高校如林的圣地,快節(jié)奏的生活速度一向占據(jù)主流。所有人都在爭,都會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
小學四五年級,記者采訪各中小學生未來的理想。
陳一翰:“我想成為一名律師!”
彭子仁:“我想做天文學家!”
狗哥:“理論物理學家!”
…………
唯獨翟堯與其他人截然不同。他面對鏡頭,笑得有禮貌且柔和。
“我有一手好牌。”
記者握著麥克風的手都不自覺地頓住。他采訪過上千名兒童,只有這項答案使他印象深刻。
翟堯?qū)κ裁炊加杏媱?,什么事情心里都有底?p> 于完薇卻讓他整個人懵了。
有一款游戲是天上會掉下許許多多的黃金或者糖果,人會在地上通過左右移動來想方設(shè)法接住。翟堯始終接不住于完薇拋下來的這些黃金,他跑得累得滿頭大汗,手里卻空無一物。
就是這種失落感。
一個女孩給了他人生觀的暴擊。
你救不了她。
“你有養(yǎng)過狗么?!?p> 陳一翰見翟堯逐漸發(fā)起呆來,重新喚了一遍。
這句話語氣不輕不重,依然沒能很好地將翟堯從回憶里喚醒。而是指縫間的火星燃到了肌膚,燙著了手翟堯才冷不防丁地清醒過來,踩滅煙頭,丟到腳邊的三只燃盡煙頭的堆里。
“你說什么?”
“我養(yǎng)過一只狗,叫Ben。是媽媽送給我5歲的生日禮物,是只大金毛。Ben那時候?qū)嶋H上是條小金毛,剛剛出生沒多久。”陳一翰講到這里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似乎Ben就在他眼前朝著它溫暖地微笑,“跟其他只會玩狗不會養(yǎng)狗的小孩不一樣,我對養(yǎng)狗很有一手。幫他洗澡,幫他除虱子,檢查犬類疾病……我都有一套。每天我都圍著它照料著它,一點都不覺得疲憊……”
陳一翰眼睛微瞇,苦笑:“它每天都會對我笑,跟我玩游戲。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我命令它坐在地上,然后我走得很遠很遠,又不允許它追過來。讓我同學叫它跑,它不跑。我一叫,他就百米沖刺一樣朝我奔來,激動得尾巴都在亂甩。我被它撲倒的那一瞬間,我同學向我投來的羨慕的目光,讓我明白這狗子是我的,只能是我的?!?p> 翟堯的頭始終靠在墻壁上,僅憑一點重心支撐他所有身軀。他累到睜不開眼,胡茬冒出了許多,黑黑的冒在上唇上方的皮膚上。他盡力用細小的眼縫看清陳一翰,看他難得的柔情時刻。
“我不理解抑郁癥的人,他們是想死啊。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标愐缓舱f到重點,“如果你拼盡全力、付出一切地去照顧一只狗狗,它卻天天聳拉著尾巴望著一堵墻想自殺。你會有什么想法?”
翟堯嗤笑著,他清楚這時候他不該發(fā)出類似嘲諷的笑聲,可是他太累了,只能從牙關(guān)里咬出幾個字:“想哭?!?p> “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樣的一種情感。狗狗的思考僅局限于低級思考方式,但它們始終在努力活下去……因此我總感覺狗比人要有良心。”
“人不能為了別人而活,而且人不是狗?!钡詧蛴蒙硢〉穆曇籼嵝阉?p> “我知道。但我只是這么覺得……”
狗總是要比人有良心。
咚的一聲,于完薇在天臺上,以頭相撞水泥墻,發(fā)出沉重的撞擊聲。與此同時,翟堯冷哼一聲,伴著譏諷的笑容緩緩闔上了雙眼,也不知道是在譏笑自己還是在譏笑陳一翰說的過去。
咚——
——
陳甘聃捂住了腦門,吃痛地遠離于完薇。
這一撞可撞得不輕,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
她的語氣平靜沉著:“我不想跟你聊這個事情。我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為時機不到。”
陳甘聃一邊揉著頭一邊咬牙切齒地笑著:“是么。”
仿佛又回到了初遇時,被黑色定制衣料包裹住的少女穿過人潮人海,無畏且冰冷地直視陳甘聃的眼,像是要剖取他的心臟。只不過現(xiàn)在的眼神摻雜了些許仇恨,恨陳甘聃舊事復提,還將恨意推向給她。
“你什么都不懂?!?p> 夜風襲來,吹散了服帖在肩上的長發(fā),于完薇呈現(xiàn)出的姿態(tài)是半跪在長長的石椅上,因為這本來的姿勢是就著親吻的動作的。她的表情接近憤怒,卻又不著痕跡地掩飾過去許多。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恢復了正常的坐姿,神情也過渡到平常一樣清清淡淡的樣兒。
只是好像更冷了,眼底透露出滿滿的不信任和倦怠。
“我明白了?!?p> 陳甘聃說。
“你明白個屁?!?p> 于完薇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