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我們幾個人離開瓦片房原途返回，一路上氣氛有些沉悶，走出一條巷子后，我實在忍不住問道：“怎么大家都憂心忡忡的？”
師兄痛心疾首地嘆出一口氣，率先道：“我在想那花大俠，從前多么霽月光風(fēng)的一個人，可惜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十姑歪著頭看他，“你就只可惜花大俠？”
“嗯？”
“煙薰姑娘呢？”十姑吞吞吐吐道，“你也還記得五年前的事，她不是你的，你的初……初戀……”
“什么戀？”師兄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十姑變得不確定起來，偷偷看了我一眼，換了一種問法對他，“你看那美人毀容，就不感到憐惜嗎？”
這下師兄聽明白了，“憐惜啊，我憐惜天下所有的美人，更何況是傳說中的冷美人。只是她以容貌換取自由，我對她，與其說是憐惜，不如說是敬佩更多?！睅熜謬@完了長長一口氣，眼珠又在我和十姑之間來回轉(zhuǎn)悠，“對了，這兩日你們兩個總眉來眼去的，在打什么啞謎？”
“沒啊?！笔媒蛔∮忠獊砜次遥粠熜忠馕渡铋L的一聲“嗯——”給嚇得收回了目光。
“大概知道了豪俠夫婦的事，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找到出去的路?！蔽肄D(zhuǎn)移話題，“別忘了，這里不應(yīng)該是落馬鎮(zhèn)?！?p> “不著急，咱們不是還有為民請命的黑捕頭嘛！”師兄雙手枕在腦后，語氣隨意地對走在最前面的身影喊道，“黑捕頭，這里怪事連連，是你的職責(zé)所在吧?！?p> 黑捕頭停下來看他，神情頗為嚴(yán)肅，“是。所有的事情，理玉門會給出一個交待。”
師兄向來不喜官府之人干涉江湖上的事，只是黑捕頭這么說，他倒也沒頂回去。那三個人異常和諧地走在前面，我故意放慢了腳步，與后頭的那人并肩。
“你怎么不說話？”我對胡小二道。
他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事？”
胡小二摸著下巴，“花大俠說他們是為了躲避沈蘇貌的暗殺才來到這里，那為何不小心翼翼地喬裝打扮起來？這里幾乎人人都知道紫姑娘，而風(fēng)月樓和風(fēng)月館又是何其相近。他們躲在風(fēng)月樓很難不引起沈蘇貌的注意?！?p> “你說的是。但書上不是說落日鎮(zhèn)閉塞，或許正是因為消息傳不出去他們才不怕的。你看沈蘇貌的人，好像，好像也沒追殺到這里。”
胡小二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這也是疑問之一，我們能到這里發(fā)現(xiàn)其中的蹊蹺，為何沈蘇貌不能？除非沈蘇貌的人根本不知道這里……”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花榮月是如何稱呼這里的?！贝蟾攀锹牭搅宋液秃《恼勗?，黑捕頭突然轉(zhuǎn)身道，“他稱這里為落馬鎮(zhèn)?！?p> 十姑不解，“這有什么問題嗎？”
“這問題大了?！焙《蠼校拔乙痪镁涌蜅５牡晷《贾劳緩介L安的路上有個叫做落日鎮(zhèn)的地方，花大俠堂堂一豪俠怎會不知？可他居然也說這里是落馬鎮(zhèn)，言語間絲毫沒透出對此處的奇怪。”
十姑還是有些迷糊，“我們先前遇到的老漁翁和那些酒客都說這里是落馬鎮(zhèn)，他們從小住在此處便是這樣，會不會是書上記錯了？”
“還有一個從小生活在這里的人不是這樣說的?！蔽彝f起先前遇到的事情來，“就是這位黑捕頭的娘，柴婆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這里，她所說的小時光景與書上寫的一模一樣。”
十姑朝黑捕頭看去，黑捕頭亦點(diǎn)點(diǎn)頭，“我娘可以證明這里就是落日鎮(zhèn)?！?p> 師兄接著道：“那就更加奇怪了。沒有離開落日鎮(zhèn)的人非說這里是落馬鎮(zhèn)，如此口徑統(tǒng)一，要不就是有人故意設(shè)計的，要不就是中了什么蠱術(shù)?！?p> “又或許不一定是蠱術(shù)，而是……幻術(shù)?！币恍腥四樕祥W現(xiàn)出驚異，我想了想，這雖然有些荒謬，還是把先前在風(fēng)月樓的經(jīng)歷說了出來，“在風(fēng)月樓時我便有這樣的感覺，那日胡小二還問我是喝大了還是魔怔了，其實都不是。當(dāng)時我見到了些不合尋常之物，我看到師兄和十姑斗嘴吵架，還看到了……遠(yuǎn)在百里之外的人，就好像深陷幻境之中。你們也知道這里不應(yīng)該是江南之景，先前說什么如何能在一夕之間就改變這里的地貌，我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幻術(shù)了?！?p> 幻術(shù)一說顯然太過玄乎，黑捕頭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反應(yīng)，胡小二和十姑顯然還在消化我的話，只有師兄道：“若真如小柒說得如此，近幾年江湖上唯有兩人可以和幻術(shù)搭上邊?！?p> “一個是宮老姥，她的陶夢香溶于水時化有迷香和幻境。不過陶夢香是邪物，碰上它的人都死去?！彼f，“還有一個就是江南畫俠馬師有的神來之筆。都說畫俠神筆，一展畫卷仿佛身入其境，也會讓人迷失心智，永遠(yuǎn)走不出這幻境?！?p> 胡小二雙眼放光，倏然問道：“黑捕頭，你之前說來這里尋畫尋的是什么畫？作畫者又是誰？”
黑捕頭不語，臉色慢慢凝重了起來。
“是不是畫俠馬師有的畫？”胡小二誘導(dǎo)他道：“如今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若說得細(xì)些，對我們彼此都大有好處?！?p> 十姑也忍不住好奇地問他：“黑山哥哥？”
黑捕頭默了半天，終是抵不過眼前之人，他開口，“沒錯，是馬師有的畫，畫卷上畫的是江南之景?！?p> 此話竟真的證實了方才那荒誕的揣測，我握緊拳頭憋著氣聽他繼續(xù)往下說：“報案之人也是馬師有。此畫在三年前便丟失了，近日才得知藏在落日鎮(zhèn)。他的神來之筆先前我也聽說過，只是沒想到有這么大的威力?！?p> “如今看來這幅畫一定被有心之人藏于這里的某處。只要畫作還在，幻境就還在，落日鎮(zhèn)就還是落馬鎮(zhèn)?！币呻y問題好像都連在了一塊，我道，“只有找出這幅畫，幻境才可破?！?p> 一眾人點(diǎn)點(diǎn)頭。
“至于那個有心之人嘛，”胡小二眨眨眼睛，“馬師有的畫是三年前丟的，看三年前落日鎮(zhèn)發(fā)生了什么。”
我回憶起在酒樓里聽到的話，“三年前是風(fēng)月樓來了此處，你是說——”我驚呼道。
胡小二的目光里透著贊許，“女俠，你的玲瓏心在風(fēng)月樓里感應(yīng)到的幻境最強(qiáng)烈，也許正是這個緣由?！?p> 十姑問：“你們說，這些事情，花大俠他們知不知道？”
“所謂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ù髠b他們是一年前來的此處，或許也中了幻術(shù)還不自知?！睅熜忠活D，“但我總覺得，他們是知道的。正是因為知道才有所隱瞞，不然也不會這么巧的就躲在風(fēng)月樓里頭?！?p> 大家一言一語似乎已經(jīng)把真相描述了個大概，可是我還提著一顆心下不來。三年前風(fēng)月樓來了此處，落日鎮(zhèn)變成了落馬鎮(zhèn)，其樓主就是酒客口中那個手段極其厲害的紅媚娘。至今我們還未曾謀面。我想起真正的江南蘇揚(yáng)坊間里的風(fēng)月館，那個無心無情的蘇館主。昨夜聽了他的很多故事，只覺得他這個人壞得厲害。
那紅媚娘又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馬師有的畫卷上畫的江南之景，落馬鎮(zhèn)既仿照蘇揚(yáng)坊間而生，那何為偏偏是風(fēng)雨樓，而不是風(fēng)月館呢？
一字之差，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風(fēng)月樓，風(fēng)月樓，風(fēng)月樓，這三個字雖不在江湖上出現(xiàn)，可我總覺得也在哪里見到過一般。好像是在夢云生給我的話本子里……
正思考著，我們一行人也說說走走向前，東方的天亮了個透，早晨的鎮(zhèn)子上又似有若無地彌漫著些白茫茫的霧。
這回我身在此處，并不覺得美麗，沒來由的一陣心慌，直想快點(diǎn)找到那副畫，破除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