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柒,別來無恙。
那藍(lán)袍青年捧著手里的酒盞,獨對我而笑,令這廳堂里的繁華與喧囂皆成布景。
他是誰?
怎么長了一張……
眼角偷瞟過去,見胡小二欣然與酒客們打成一片,端茶送水,眉飛色舞。
……一模一樣的臉呢?
難道他就是十里穿巷的神秘東家?
還是,他是……
胡,清和。
……
那一瞬間,我感到有一道力似要把我拽到另一個境界里,就這么倏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胸腔里積郁了不少污濁氣,一陣猛烈地咳嗽后,先前發(fā)生的那些真真假假的光景我竟忘卻了好一大半。
全然清醒后,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張慈祥溫和、初露溝壑的臉,瓜大娘見我支撐著床板起來,立刻喜上眉梢道:“哎呦,姑娘,你可算醒了!”
我十分懵懂地點點頭,卻見這房舍里只有我跟她兩人,身子忽的一顫,想也不想地問她,“大娘,胡小二呢?”
瓜大娘半愣,很快就恢復(fù)笑意,頗有深意道:“姑娘是說……那位少俠?你那位少俠剛出門去送大夫,若見你醒來,他也能松口氣睡個好覺了?!?p> “送大夫?”我邊道謝邊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撓撓頭頂,那腦袋還是有點跟不上反應(yīng)。
“是啊,你中了石頭里的毒,昏睡了兩天兩夜,可不得找個大夫來看看?這石頭毒罕見也就只要青泉山的人知道……”
或許是怕我不信,瓜大娘解釋得格外起勁來,“你那位少俠可緊張了,偏要同那大夫一起不吃不喝地連守了你兩夜。要不今日大夫說,毒全解了,你已無大礙。他怕是還要綁著別人,不讓他走呢。”
正說著曹操,曹操便到。
一道藍(lán)影從大門口邁進(jìn)來,見到我,眼睛不自覺地亮起來。
“誒,少俠回來了!”瓜大娘的眉眼亦亮起來,高高興興地讓出床邊的座位。
胡小二倒也沒跟她客氣,坐在床榻邊上,下意識地要用手摸我的額頭。許是伸到了半路又察覺出些不對來,他一個拐彎落到了我的手腕上,一本正經(jīng)地搭著脈搏。
“嗯,毒是解了,脈象也平穩(wěn)了不少?!彼砰_我的手,摸著下頜,笑吟吟地同我道,“女俠,你這次運氣不錯?!?p> 雖聽他這么道,我亦沒有放松下來,盯著他的面部,語氣肅然道:“怎么就見你一個人?”
四周氣息頓時凝固,屋子一片寂靜,胡小二換一只手摸下巴,說得十分隨意,“你是問那大夫?他解了你的毒便回去了。怎么,你還想讓他住下來待你活蹦亂跳的?”他搓了搓手指苦笑道,“若我有這流水般的銀子,便肯舍得讓你這么花銷?!?p> 一旁的瓜大娘聽著也上前來打趣道:“姑娘忘了?少俠方才便是去送大夫去了。你可是怨這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心上人,而是瓜大娘?若真是如此,大娘在這里給你賠個不是咯……”
自我醒來,那瓜大娘總有意幫著胡小二說話,見她玩笑似的要躬身作揖,我忙沖她擺手大喊“誤會”。她樂呵呵地抬起頭來,眼睛里仍透著幾分玩味地在我和胡小二之間轉(zhuǎn)悠。
知她心里定是另有一番意境,我頂著半紅的臉去看那位“始作俑的少俠”,他似乎十分悠閑地托著腮并不打算有所作為。
我忽的一陣泄氣,想起先前那些記不清的真真假假,頓感無力起來,又幽幽地開口說道:“胡小二,我餓了?!?p> 昏睡了兩天兩夜,滴水未進(jìn),能不餓嗎?
木桌上很快就擺上了幾道熱氣騰騰的素菜來,看著簡易清淡,吃起來卻十分新鮮可口,而且……還全都是我喜歡吃的菜。
胡小二的筷子就沒停過,拼命夾菜給我說要好好補補,恨不得在我的碗盤里推起一座小青泉山來。
飯菜還未上來前,我便同他透露,這一昏睡兩天,腦袋里跟漿糊似的,把先前發(fā)生的好多事都不記得了,還需要他解釋一番。
他手袖一揮,頗不以為意道,沒什么好解釋的,就是誤中了熔巖河邊上的石頭毒,許是毒素留下的后遺癥,讓腦子一時紊亂。不記得就不記得了罷,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
現(xiàn)在正同他一起吃飯,我又思慮起來,咬著筷子問道:“我還記得毒發(fā)前我一人躺在石墻壁里頭,那后來……你是如何救的我?”
胡小二飛快地往嘴里扒著白飯,口齒不清道:“憑我一人之力哪能救你?當(dāng)然是下山找人一起破開了那塊石頭?!?p> 他吧唧吧唧地嚼起米飯來。瓜大娘正好端著一碗湯進(jìn)來,接下話道:“是啊,當(dāng)日還是我先遇到的少俠,聽清楚原委后便立刻找了幾個體格強壯的師傅上山。這種事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你們頭一回就被碰上了也是奇了。”
她把湯放到木桌上后,便掏出塊方巾去擦額頭上的那層汗,想來外面又是十分燥熱。
我放下碗筷同她抱拳施禮道:“瓜大娘慷慨相助才得以讓我脫離險境,這份恩德,理當(dāng)銘記于心。還有那幾個師傅……不知是哪幾戶人家的師傅,我也是要好好謝上一番?!?p> “這個——”瓜大娘倒有幾些受寵若驚,笑得有些訕訕,“這個對瓜大娘來說是小事,不必記掛在心上。至于那幾個師傅……”她似看了眼低頭吃飯的胡小二,又道,“亦是舉手之勞。平日里忙著鑄劍,關(guān)乎人情的事啊,許是要上劍市上去講了?!?p> 我想也是,便點頭應(yīng)聲道,心里明白了一些正要端起筷子吃菜,又聽瓜大娘“哎呦”一聲大叫道:“呀,姑娘你昏睡了兩日,正好到這劍市閉門。你們是來打劍的,怕是要再等上半個月了!”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在此處的初衷,柳瘦子要打的那把賀壽的好劍總歸是要有個著落。
劍市每半月一次,一次開三日。
今次閉市,雖打不著劍,但我記得那日瓜大娘也說過可以找一個叫做“毛大師”的人打劍……
腦袋里倏地閃過一道白影,我又放下筷子,一拍胡小二的脊梁骨,
“胡小二,我想起來了,還有一個人?!?p> 胡小二和瓜大娘皆看著我。
“在熔巖河邊上看到的那個穿白衣服的少年,后來,他去哪里了?”
“哦,你說他啊——”胡小二抹了抹嘴巴,淡淡道。
“穿白衣服的少年?”
瓜大娘語氣怪異,“哪個穿白衣服的少年?”
這回我不緊張。
胡小二也不緊張。
卻輪到瓜大娘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