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筠用極其簡短的詞句告訴了阿久他被朗逸封穴的事，阿久目瞪口呆久難平復(fù)，開口想再問些詳情的時候，他卻不耐地?fù)]了揮手，好像這不過是件不足多述的雜事，不值得在此消耗他為數(shù)不多的氣力。
“總之，我一直躺在那里，看上去就如同是一具行尸走肉。風(fēng)朗逸來瞧過幾次，雖然對我始終心懷警惕，但見我的身子確然是比常人還不如，便也不能再如何，畢竟他不敢真的殺死我，引來本家注意。但我到底是言氏族人，哪能由得一個凡人如此作弄，因此終究是讓我找到了機會，說通了那個日日為我送飯的人，求他替我將念石拋了出去?！?p> 念石的外形與尋常石塊無甚區(qū)別，是言氏中的一個小小玩物，能記錄下話語，但所存不多，往往只是只言片語。族人們有時會用它記下兒歌給孩子們猜謎玩樂，或是青年男女之間用來互通情誼。只是念石的記錄需要術(shù)法催動，是墨筠在那日敗于阿久后見勢不妙悄悄用起的，當(dāng)時只為備個留證，后來時日長了，石上的話便流失了不少。
“其實此舉不過是在賭個運氣。這石頭拋在沙中，會不會被族人看見、多久才會被看見、看見了又是否能讀懂上頭的殘語……都未可知。只是在那時，這是我唯一機會了。只是我沒想到，有個易客一早便注意到你行跡，是特地來找你晦氣的?！?p> “啊……言覺?！卑⒕冒欀碱^，仿佛正談起一條毒蛇。
“是了……他似是前段日子被什么事情給纏住了，這才由得你折騰了這番天地，如今一脫了身，便巴巴地趕來找你麻煩，這自然便拾到了我的石頭?！?p> “所以是他來救你出去的？”
“不……不是?！辈恢獮楹?，提到言覺的時候墨筠的表情忽然扭曲了起來，原本就瘦得不剩半點肉的面容緩緩皺起，像院中那些松竹的虬根盤錯，其中更多的竟是驚懼。他深深地喘了口氣，微微搖頭，似是終于理出了一條線，打算從頭說起，“那一夜，我并不知他來了，只是躺在囚室中無望看天，忽然從那縫隙之中鉆入了一根銀絲。我認(rèn)得這是風(fēng)朗逸的銀絲，心頭沒來由的害怕，可是我實在是沒有氣力，哪怕是縮到了墻角，也只能由著那絲飄來，鉆入耳朵?！?p> “那絲是用來傳聲的?！卑⒕门阒室菥毩?xí)多日，聽到此處已然明了。
“是啊，銀絲入耳卻未深探，而是有聲音自耳中響起，一個是風(fēng)朗逸的，另一個我辨了許久，還是自他們的對話中才聽出是言覺的?！?p> 阿久冷笑一聲：“你與他倒不親近，族中卻有人肯為他而死呢?！币嗖恢獮楹?，一提到言覺，她便會忍不住地刻薄。
“他行事乖張卻殺伐果絕。族中自有親信追隨，卻不是所有的易客都以他為首的。”墨筠頓了頓，似是不想再和她討論此人，他一直有些著急，似是有重要的事情還沒有說出來，于是不讓阿久再諷，直接揚聲壓下了她剛迸出口的兩個字，繼續(xù)說道，“我聽著他們一來一回的交談，估摸著言覺大概一開始是想來找你晦氣的?？墒前胪臼暗搅宋业哪钍菈K石頭上所存的話語已然不多，他弄不懂那夜發(fā)生了什么，卻聽出風(fēng)朗逸亦是個被忽略了的人物。
他不管風(fēng)朗逸是不是那預(yù)言中的英雄，只知道你一力護(hù)他，一定非常看重。殺了他，讓你再一次痛不欲生，亦是一種樂事。因此那日，他是特地去殺風(fēng)朗逸的。只是沒想到風(fēng)朗逸竟會幾手法術(shù)，較之你從前的那個弟子更是有趣。他一起起了興味，便與他多聊了幾句。”
“他若是偷偷放出銀絲想要求救，亦是應(yīng)該來尋我，怎會來放給你聽？”
“我初時也覺得奇怪，只道又是個圈套。但我一個廢人，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圖謀的呢？聽到后來才知，他根本不是來求救的，而是想將真相告訴我們。”
阿久聽得一頭霧水：“什么……真相？”
“傳聞江枧留有治世秘冊，唯后世應(yīng)誓之人，方可看見上頭的字。當(dāng)年江氏覆滅后，言氏亦有易客尋之，卻始終未果。不曾想已然落到了你們的手中?！?p> 阿久聽他亦知道了此事，不由得心頭一緊，連面色亦跟著難看了起來。
“風(fēng)朗逸拿出冊子交給言覺，想以此換得自己一命。只是沒想到……”
“什么？”
“沒想到言覺竟就是那能看到秘冊字跡的人！”
墨筠憤憤，同時又帶著無比的恐懼，阿久卻是拍案大叫：“這不可能！”
墨筠并未起疑，只是慘然一笑：“我就知道，所有的人聽到此處都會是這樣反應(yīng)?！?p> 阿久強自壓下心中的巨大疑惑，問道：“可是……可是就算言覺能看到，他也不會告訴朗逸的。你們……你們?nèi)绾沃赖?？?p> “風(fēng)朗逸是個極聰明的人，他一眼便看出言覺接過秘冊時難以掩飾的愕然，第一時間便喝了出來：‘你為什么是這個表情？難道你看得到上面的字？’言覺那時不知是何反應(yīng)，只是很久都沒有聽到他說話。于是風(fēng)朗逸又說：‘常人拿過此冊，最多草草翻過，你卻每一頁都停留了這么久，你果然……看得到上面的字！’言覺似是惱了，聲音驟如暴雷，說：‘這是假的！定是假的！’風(fēng)朗逸道：‘你大可去查。這難道不是已有七八十年的舊紙了？上面難道不是江枧的字跡？世間無人見過江枧的字，你卻認(rèn)識他，你一定見過的。世間還活著的、能評定此冊真假的，大概只有你和我?guī)煾噶?。那你自己說，這上頭的是不是江枧的字？’”
阿久心中覺得不對，此時卻也無需告訴墨筠，只是皺著眉頭追問：“后來呢，言覺是怎么說的？”
“言覺自然不信，可風(fēng)朗逸聲聲逼問他字跡真?zhèn)?，他卻始終說不出個‘假’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