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陸進是深空和尚養(yǎng)大的。深空和尚卻從來不讓陸進當和尚。
大家也都知道深空和尚對陸進非常不好。深空和尚每次對陸進非打即罵。自從陸進十歲以后,寺里所有的衣服都是陸進洗的,所有的水缸都是陸進挑滿的,所有的菜都是陸進一個人澆水的。
卻從來沒有人知道為什么。
深夜,深空拉著陸進的手,細細的幫他涂上藥膏。在燭光下,陸進的手心高高腫起一塊紅痕,是深空下午因為陸進沒把水挑滿用木棍打的。深空面無表情,涂完藥膏便放下了陸進的手。
“師父,今天是因為山下的翠西上山時崴了腳,我背她回家,才沒把水挑滿的?!标戇M紅著眼眶拉著師傅的袖口囁喏,他知道師父并不是像別人說的那樣壞,師父會在餓了他一天后,在晚上把他自己的饅頭留給他,也會在半夜給他揉傷搽藥,他雖然不知道師父為什么這樣,但他始終相信師父是喜歡他的。
直到剛才,他卻不確定了。深空撇開了他的手,把藥膏放在了他手心“你下山去吧,不要再回來了?!闭f完便起身站在床邊也不看陸進。
陸進瞪大了雙眼,像是沒聽清,抬頭還沒看清深空的臉,深空就把蠟燭吹滅了。在黑暗中,深空聲音有點飄忽“明天早早的就走,不要讓人看到?!闭f完便離開了屋子。陸進還沒消化完深空的話,也不知道下了山他要去哪。
深空回房后靜坐一夜,天蒙蒙亮就起身到禪房里誦經(jīng)。通過余光,他看到陸進還穿著昨天的衣服,什么也沒帶,在寺廟門口磕了三個頭便起身離開。
十五歲的陸進走在這條他每天都要走很多個來回的下山路上,第一次體會到了悲涼。石頭還是一樣的石頭,樹還是一樣的樹,家卻不再是他的家了。
自此,山上少了一個干活的雜工,江湖上多了一個穿和尚袍的假和尚。
走過山,闖過湖,一僧袍少年用五年時光丈量這片山河,學會成長。
再回到這個小鎮(zhèn),陸進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那個瘦弱的少年了,他身姿挺拔,手握竹杖,意氣風發(fā)。他還是想回來,深空只有他一個人。
深空當年帶他回寺廟時,跪在佛祖面前立誓,不收弟子、不出寺廟。
廟前,一個小沙彌在掃著落葉,看著陸進往寺廟走來便放下掃帚,合十雙手,對著陸進鞠了一躬道:“施主,本寺不受跪拜,不收香火,請回吧。”
陸進看著小沙彌也雙手合十,回了一躬,“我是來找深空大師的。請小師傅讓我進去吧。”
小沙彌看了一眼陸進,偏頭思索了一下,又拿起掃帚,對著陸進說道:“施主可是陸進?”
陸進越過小沙彌的肩膀,掃了一眼寺內(nèi)景致,與他離開時并無二般,五年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又朝小沙彌回道:“是我?!?p> 小沙彌聽及此,便抱著掃帚讓開了路,領著陸進進了寺門,站在禪房門口對陸進說完“施主,請在此稍等”便跑進了房內(nèi)。不一會就拿出了一個包袱遞給陸進“師叔曾交代眾人,若有陸進來此尋他,便將這個包袱給他,施主,我現(xiàn)在把它給你,算是完成了師叔的遺愿。”
陸進接過包裹,拉住沙彌的手不解的詢問“遺愿?大師怎么了?”
小沙彌退后了一步,又雙手合十朝陸進鞠了一躬“師叔,一年前圓寂了?!?p> 陸進頓時猶如晴天霹靂,他應該早點回來的。
小沙彌又說:“施主,既然東西已經(jīng)拿到了,就請離開吧,本寺不留外人?!?p> 陸進拿著包裹怔怔的走出寺廟,他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
這五年,他幾乎每天都會夢到深空,夢到深空從懷里拿出還帶有熱氣的饅頭。直到一年前,他在一個破廟離過夜,再次夢到了深空,深空在夢中笑著摸摸他的頭說“你長大了”后漸漸消失。他從夢中醒來后,就再也沒夢見過他。
那是深空第一次對他笑,第一次摸他的頭,沒想到竟是在夢里。那時他便有了歸意。
他打開包袱,里面是一件僧袍,是陸進以前的,還有一封信,信上沒有署名。
陸進打開了那封信,信上只有三句話:陸進,你長大了。你是個好孩子,我該對你好些的。不論當年發(fā)生了什么,我都已經(jīng)放下。
陸進到鎮(zhèn)子里聽到了很多關于他身世的傳聞,傳聞有很多種,不變的是,他是深空帶來的,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在回到江湖中游歷的過程中,陸望見過陸家原來的下人中,陸進了解了整個事情的大概。
當年,陸家是個大戶人家,陸望也還是個十五六歲大的孩子,叛逆任性,鬧著要出家。家里攔不住他,雞飛狗跳。陸母后來還是隨了他的愿,替他找了個有名的主持,收他做門外弟子。
果不其然,兩年后他便著要還俗。還俗后的陸望整天游手好閑,不顧家業(yè)。更離經(jīng)叛道的是,沒過多久,他不顧父母妹妹,竟要去游歷。在一天晚上,留書一封,便越墻而跑。
在一次游歷時,他被一伙山匪劫走。他身無分文,只能報上家門,希望這伙人能讓給他家里人送信拿錢換他。山匪也聽過曲陽陸家,便在一番商量過后同意了。
山匪獅子大開口,找陸家要了二十萬兩。陸家變賣家產(chǎn),東拼西湊,湊足了二十萬兩,用來換這個獨子。世事難料,山匪到陸家拿錢,恰逢陸晚晚下學歸來,山匪頭子見陸家小姐生的漂亮,便提出要將陸晚晚一并帶走。陸母萬般不肯,緊緊抱著女兒,推搡拉扯間,一山匪推倒了陸母,陸父反應過來已經(jīng)太晚,陸母的磕在石頭上,頓時就不行了。陸家手忙腳亂,一時無暇顧及,山匪就趁機帶走了陸晚晚。
山匪也算信守承諾,當天便放回了陸望。陸望回到家,父親一夜白頭縱生,遣散了所有家丁,家里也空空如也。陸望走到父親身側,父親也不理他,愣愣的坐在棺材旁看著陸母,當晚便自刎在了棺材旁。
從陸望回來到自刎,父親一句話也沒跟他說,一眼也沒看他,他知道父親在怪他,父親不想原諒他,是她的錯,是他不聽勸,招惹了那群賊人,害死了他的母親,弄丟了他的妹妹。
陸進處理了父親父親的身后事,便要去找那伙人報仇,要回他的妹妹。
陸望東奔西走,總算找到他們的老窩,當?shù)剿麆偟缴秸臅r候,就被外出巡邏的山匪抓住。
陸望再次見到陸晚晚的時候,陸晚晚已經(jīng)懷有五個月的身孕。
陸晚晚拉著陸望的手說:“爹怎么樣,他答應過我放了我們一家的?!?p> 陸望頓時泣不成聲:“陸家一家沒了,爹已經(jīng)不在了。晚晚,是我對不起你,我以后好好做個兄長,再不讓你受苦?!?p> 陸晚晚沒有說話,直直的看著陸望。
“晚晚你跟我跑吧,我?guī)汶x開!”
“陸望,我會求他放你了你,你以后不要再來了?!?p> 陸望不肯,一定要帶著陸晚晚一起走。陸望一直住在山寨,山匪也漸漸放松了警惕。山匪一出門,陸望就伺機要帶陸晚晚走,因為不懂躲避,陸晚晚的肚子也越來越來大,也就一直沒成功。
陸晚晚的話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麻木。就在山匪又截獲了一批大貨的當晚,陸晚晚生下了一名男嬰,趁山匪高興喝酒慶祝,以性命相逼讓陸望帶著男嬰走,在陸望走后,放了一把火,燒了整個山寨。
陸望帶著男嬰一直跑到鎮(zhèn)上天已經(jīng)亮了,嬰兒因為肚子餓,啼哭不止,好心的婦人便主動提出要給喂奶。
陸望把嬰兒抱給婦人后就離開了。
在鎮(zhèn)上,嬰兒也一直沒有名字,好心人家誰家煮了飯就帶他去吃,渾渾噩噩的長大。直到三歲,已經(jīng)出家名號為深空的陸望才帶他到寺廟,撫養(yǎng)他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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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燈燈
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