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食之無味
次日清晨
阿簡醒來，伸了伸懶腰。洗漱完畢，準(zhǔn)備上街上逛逛。
踩著清晨的露水與淡黃的日光，阿簡走到院子里，沒有看見一個人影，心里郁悶，暗自道：“大家伙是去哪了？”阿簡環(huán)視四周，只見院里飄落下來幾片枯葉，有些清冷。他定定地看了看坐落在院中央的那一套石桌石凳，心里回想著昨夜的盛景。眼底多了些暖意，嘴角不知不覺地上揚(yáng)了起來，輕淺一笑，盡露少年風(fēng)采。
他揚(yáng)步走到少曳房門前，伸手輕輕地在門上敲了敲。等了片刻，不見屋里人回應(yīng)，便順手推了推房門，瞧見門里是鎖著的，心想“難道是都還沒起床？”
阿簡尋思著，不知他們昨夜喝了多少酒，便也不好再打擾他們休息，于是便自己想著下山，先吃個早餐。
下山的路很好走，兩邊開滿了白色的野菊花，朝陽的風(fēng)里伴著陣陣清香。阿簡今天心情不錯，一路蹦跶著下山，不一會兒的時間就來到山下酒館門口了。剛駐足片刻，忽聞街巷傳來一陣炮仗聲，便猜到了結(jié)局。
他朝著聲音方向走去，果不其然，那街角拐角處，一家新開的簡記錢莊正在賀開張。
不管阿簡走到哪，簡記錢莊都會開到他所到達(dá)的地方，愛子心切，恐游子身上無衣，日夜盼思?xì)w。
簡記錢莊能開遍天下，但也有唯一一處，開不到的地方，那便是昭國的都城——臨安。
不是財氣不夠，也不是競爭激烈，而是，他們害怕影響到了那位大人，給他招來不好的名聲……都是能隱則深隱之。
阿簡來到錢莊門口，駐足深思了一會兒，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進(jìn)去。
錢莊里，賬房先生是第一個看到阿簡的。他連忙小跑了過去，和藹地笑著，道:“少爺，您來啦?！?p> 阿簡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人，問道:“賬房先生，我鐵叔呢？他回來沒有？”
“呃?；貋硎腔貋砹恕辟~房先生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還未等他將話說完，阿簡就已經(jīng)往內(nèi)院沖去了。
阿簡沖到院內(nèi)，直接對著空氣大喊了起來:“鐵叔！鐵叔！”喊了兩聲，見沒人應(yīng)，準(zhǔn)備喊第三聲。誰知，遠(yuǎn)處飄來了一個彪悍且?guī)е┰S暴躁的聲音，應(yīng)道:“喊什么喊，大清早的，人都被你吵醒了?！?p> 阿簡聞聲望去，見鐵面心從走廊里迎面走來，開心藏不住的他，兩三步就已經(jīng)跑到了鐵面心面前，一把撲了過去。
好在鐵面心長得高大魁梧，身子結(jié)實(shí)，不然被他這么一撲，定是要散架了。
鐵面心一臉嫌棄的扒開阿簡，道:“哎呀！去去，多大個人了，還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tǒng)?！?p> 阿簡見了鐵面心撒嬌的笑了笑，道:“人家想你嘛，我還一路在擔(dān)心，現(xiàn)在心終于放下來了。嘻嘻！”
鐵面心敲了一下他腦門，說道:“臭小子，哪學(xué)的古靈精怪的……進(jìn)去坐著說。”
阿簡繼續(xù)古靈精怪地撒嬌，道:“鐵叔，我還沒吃早餐呢，你叫他們順便上份早餐上來吧……”
鐵面心:“就你小子貪吃！”阿簡聽著，齜牙的笑了笑。
鐵面心領(lǐng)著阿簡去了樓上一間屋子，那里可以看到整條街的面貌，很適合盯梢之類的，不易被路上行人發(fā)現(xiàn)，樓上也僻靜。
鐵面心和阿簡兩人面對面的坐著，下人很快的，就端了一些窟城的地方特色早點(diǎn)上來。還沒放下，阿簡的眼睛就已經(jīng)盯著盤子上的美食了……
鐵面心不忍直視地看了他一眼，嘆氣道:“唉，在外面沒吃好的吧，不比家里，你是小少爺，好吃好喝的供著。”說完，又是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這邊阿簡已經(jīng)埋頭吃了起來，聽他這么一說，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頭來看著鐵面心，道:“還……好吧?！边@一句話，任旁人聽了，都覺得有幾分勉強(qiáng)，何況，說的人也有點(diǎn)勉強(qiáng)。
鐵面心靜靜地看著阿簡吃完，才開口說道:“有件事，我要問一下你?！?p> 阿簡略驚，道:“什么事？鐵叔你說?！?p> 鐵面心的臉一下子就嚴(yán)肅了起來，甚是有點(diǎn)讓人害怕。
他撇開了先前和阿簡打鬧的語氣，嚴(yán)肅認(rèn)真的說道:“你們走了之后不久，我們也撤退了，我們之間相差了半個時辰。他們那邊派出了兩隊殺手追蹤；一隊人馬半路攔下了我們，另一隊人馬，往你們的方向去了……”
阿簡聽到這里，覺得有點(diǎn)云里霧里的感覺，問道:“鐵叔是說，有殺手追著我們來了？可是，我們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人??！”
鐵面心繼續(xù)說道:“是，那一隊人馬的確是往你們那個方向去了。在我們解決了將我們攔下的那些人后，我就先行一步去追他們了。這里，拖了半個時辰，與你們走的時間加起來，就是相差了一個時辰?！?p> 阿簡疑惑，道:“這其中，有什么問題嗎？”
鐵面心回想途中看到的場景，道:“在離城門口三十余里的那片林子里，我看到了那些殺手。他們?nèi)珨?shù)斃命，所有傷口都是瞬間造成?！?p> 阿簡震驚，眉頭也緊跟著動了一下，道:“誰？”
鐵面心沉寂了一會兒，說道:“從傷口上判斷，所有人身上的傷口，切割面和深度一致，是死于同一件武器，且是一瞬間造成……是一人所為。能在一瞬間，擊殺近十名的殺手，且讓他們絲毫察覺不到；這個人的武功境界，想必已經(jīng)達(dá)到了一定的程度，功力深厚，能藏住殺氣。更是遠(yuǎn)遠(yuǎn)在我之上……”
阿簡也跟著分析，道:“每種武器留下的傷口都是不同的，那是用的什么武器？”
鐵面心沉默了。
對坐的兩人雙目凝視著對方，鐵面心遲疑了一下。但接下來的這句話，讓阿簡心頭猛的為之一震！
片刻，那兩個字，終于從鐵面心的嘴里說出來了。
他撬開嘴唇，重重的道了出來:“扇子！”
“……”
阿簡沒有說話，只是覺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錘了一下，面露難色。
鐵面心見狀，臉色也跟著沉了下去。他知道阿簡心里很在意這兩個字，從小到大，一直很在意。原因是因?yàn)樗臓敔斣谒苄〉臅r候，送了他一把扇子，教會他使用扇子的武功，他的童年里，均是被這兩樣?xùn)|西占據(jù)滿了。阿簡崇拜教他武功的爺爺，也敬愛那個天天給他講故事的爺爺，只是，好景從來不長。阿簡也并未想到，被他視為生命路標(biāo)的爺爺會這么快就逝世了……
鐵面心用一種憐愛的眼神看著阿簡，阿簡也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異樣的情緒，他這才接著向阿簡詢問，道:“你身邊可有會使用扇子之人？”
阿簡出乎意料的鎮(zhèn)定，搖搖頭，道:“我們當(dāng)時都不在場，都在比武湊熱鬧?！?p> 說這話時，阿簡心里有猶豫，他并沒有把溫景楚說出來，雖然見過他使用過幾招扇子的招式武功，還和自己如出一轍。但阿簡心里，也不好妄自下論。況且，那段時間他們在比武，而溫景楚也在場觀看，在不知真相時，更應(yīng)該守住本心，不非議，也不草率妄論。
突然，坐對面的鐵面心來了句，語重心長的話:“回家吧！”
“??？”阿簡一驚。
鐵面心又道:“這次算是僥幸，下次如果再遇到這樣的危險，恐怕，我不能每次都像這樣及時趕到?！?p> 他是在害怕，害怕這個少年在江湖上出什么意外。
鐵面心推心置腹道:“這件事疑點(diǎn)頗多，我不放心?！彼蝗绦模⒑喨プ咚麄冞^的日子，怕他迷失在江湖的恩怨當(dāng)中，他想拉他一把，心里有個聲音在叫他“把他拉出來！”他想把這個少年從泥潭里拉回來，趁他還未深陷其中。
阿簡道:“他殺了那些追兵，不是幫了我們嗎？可見，那個人應(yīng)該也不是敵人。不然他這么做又是為了什么呢？”
是啊，這樣做又是為了什么呢？鐵面心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覺頭皮一陣發(fā)麻。所以，他打算暗地里去查。
鐵面心想著盡快結(jié)束這個話題，道:“這件事你不要管，你日后要多留個心眼，遇到事情，趕緊跑了再說。別瞎參活，不是這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知道了嗎！”
阿簡只覺得平白無故的，像被罵了一頓。
嘟著嘴，調(diào)皮道:“那鐵叔你是這金剛鉆嗎？”
鐵面心聽了這話，坐不住了，只想教訓(xùn)這小子一頓。道:“嘿，你這臭小子，在外面凈學(xué)這些亂七八糟的，看我不教訓(xùn)你！”說完，便舉起手拳頭來，準(zhǔn)備教訓(xùn)那臭小子一頓。
誰知阿簡閃得比誰都快。鐵面心剛舉起拳頭，阿簡就已經(jīng)跑到門口了。
鐵面心一聲吆喝:“站住！”
阿簡竟乖乖的定住了。
鐵面心順了順口氣，坐下來平緩語氣說道:“回來。跟你說個事?！?p> 阿簡:“我就站著，你說。怕你打我。”
鐵面心:“我把鳳兒帶回來了，你不去看看她？”
“……”
阿簡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愉快，道:“她應(yīng)該，很討厭我吧?！?p> 鐵面心調(diào)侃道:“毀人家小姑娘的臉，還把人家弄了一身傷，還想人家喜歡你，有點(diǎn)難咯……”
聽到這里，阿簡的臉都青了。他不說話，就那樣愣愣的杵在門口，等著對面桌上的人接著說下去。
鐵面心接著說道：“臉，怕是治不好了……你打算對人家負(fù)責(zé)嗎？”
“我……”阿簡一時語塞，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只能抿著嘴唇，低下頭，繼續(xù)沉默。
鐵面心打鐵趁熱的說道：“成親吧！娶了她，對她負(fù)責(zé)，也履行了你們雙方父親定下來的婚約，皆大歡喜?！?p> “不可！”阿聽了之后，直接拒絕。
“別跟我說你還是個孩子這樣的話。你已經(jīng)十八了，年少成家也無不妥，事業(yè)這也輪不到你擔(dān)心，大哥是準(zhǔn)備把簡家的所有家業(yè)都交到你手上的?！辫F面心不想給他反駁的機(jī)會，想逼他妥協(xié)。
阿簡也是個倔強(qiáng)的人，認(rèn)定的事，不管怎樣，都會做到底?？蛇@種非本愿的，他也絕對不會妥協(xié)，只能杠。
阿簡沉默了許久終于出聲了，道：“做錯的事，我會負(fù)責(zé)，但不是你們口中說的那種‘負(fù)責(zé)’，她臉上的傷我會找人幫她治好，天底下奇人異事那么多，總會有辦法的?！?p> 被眼前這小子這么一杠，鐵面心不禁的開始由頭至下的打量著身邊這小子，出去一段時間，更難管了。鐵面心揉揉眉心，一時間忘記了自己想干嘛了。
阿簡看了看鐵面心，又覺得方才頂撞了他有些不好，暗暗道了句：“對不住?！辫F面心并沒有聽到他的這一聲道歉。兩人就這么暫時的耗著，一個坐著，一個站在門口邊上，誰也沒有再說話。
門口灌了一陣風(fēng)進(jìn)來，似乎吹散了之前的那些陰霾。
兩人同時抬起頭看著對方，鐵面心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良久說道：“如果沒事就去看看鳳兒吧，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交給我們大人去做吧。切記，江湖之上，莫要惹事?！?p> “嗯?！卑⒑單⑽⒋故祝瑧?yīng)了一聲。隨后，鐵面心便喚人來，帶阿簡去看望鳳兒。
看著阿簡離去后，鐵面心雙手背在身后，看著門口外的天空道：“李鬼，你怎么看？”躲在屋內(nèi)暗處的人，聞聲走出黑暗，來到鐵面心身后，雙手揣在袖子里，身子微微弓著，看似有些駝背。這人頭戴方巾，身著麻布做的褙子，里面的衣服卻是好料子，與外面那件麻布衣形成了鮮明對比。
此人一臉和藹，正是賬房先生。
他向前一步，走到鐵面心身側(cè)，與他并肩而立，道：“刀尖舔血的日子的確不好過啊，若是少爺他一心想踏進(jìn)這江湖，恐怕是拉得了他這一把，而救不了下一次啊。”
鐵面心嚴(yán)肅道：“決不能讓他見到那個人，不然那時候一切都晚了。要守的秘密也守不住了！”
唉！
賬房先生輕輕一聲嘆息，隨后道：“怕是用不了多久，這個秘密就保不住了。江湖人多口雜，而且……你真當(dāng)旁人看了他那把扇子，不會猜出些什么來？有的沒的，他們只會在乎他們所認(rèn)為的真相，這搞不好就會被送了命。如果有那個人的庇護(hù)，他在江湖上也沒人會動他，不過這樣一來，簡家就會失去了一個兒子！”
鐵面心心里又何嘗不知。就如同二十年前，現(xiàn)在的簡家當(dāng)家一樣，失去了唯一的兄弟。如若二十年后，再失去自己的兒子，那該如何是好？他想守的就是這個寶貝兒子，捧在手心里也生怕碰碎了。
鐵面心不敢再多想，轉(zhuǎn)過頭對李鬼說道：“安排好，名予的事情，盡快幫他從江湖里脫身?！?p> “是?！崩罟碚f完，便消失了。不知他何時走，亦不知他何時來。
阿簡被帶到了鳳兒所在的房間里，他緩緩地走近床榻，距離半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隔著床幔往里看，透過一層朦朧的輕紗，他看到了她的臉，隱隱約約能看到她臉上的疤。阿簡沒有說話，只是停留了一會，而后轉(zhuǎn)過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