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妖精少女
初春微寒,此刻時辰還早,天邊剛剛露出一絲微光。風(fēng)卷起去冬的枯枝,打在黝黑的樹干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啪啪聲響徹這片樹林,不知為何聽不到鳥叫蟲鳴,顯得有些邪乎。
這個看起來不會有人經(jīng)過的地方卻忽然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那不是身手好的武林中人特有的步伐,而是什么人刻意小心翼翼行走的聲音。
窸窣聲變得密集起來,樹林深處緩緩走出一隊人,一眼掃過去大約七八人,個個衣衫襤褸、面顯臘色。隊伍里大部分是瘦弱的青壯年,只隊伍最后有一位抱著孩子的瘦小女子。
走出那片茂密的森林,當(dāng)清晨的微光照到他們面前算不上路的小道時。
隊伍最前方的人渾濁呆滯的眼神終于露出一絲光芒。他回頭壓低聲音,但話里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能穿過這片樹林,就能到云州了!”
隊伍后面的人紛紛點頭,領(lǐng)頭的漢子多看了一眼隊伍后方的女子,她仿佛察覺到似的看過來,普通卻溫婉的臉上帶著感激和微笑。
漢子連忙低頭,朝著一地枯枝的臉紅了一紅,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起來。
他們繼續(xù)小心地向前走著,這是這片樹林的最后一段,他們都更為謹(jǐn)慎。
“哈哈!你們這群老鼠果然在這,不枉老子在這等了你們兩天!”
忽然,一個粗魯?shù)穆曇羧缏淅装銖乃麄兩砗髠鱽?,打破了這片沉默,隊伍里的人剎那臉色雪白。
“跑!快跑!”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仍然是那個領(lǐng)頭漢子,他卻沒有第一時間向前跑,而是在一眾人鳥散狀地驚慌四散奔逃時回頭一把把女子懷中的孩子抱到自己手上,然后拉起她的手臂就是一路狂奔。
他的反應(yīng)不可謂不快,然而一股無力的絕望感不可遏制地從心底冒出來。
果然,對方是有備而來,更大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知不覺他們已陷入了對方的包圍圈。
七八個人漸漸被圍在一塊空地里。
“你們這群走狗!非要把我們趕盡殺絕才甘心嗎,我們只想要一條活路啊!”隊伍中另外一比較年長的中年黑臉漢子怒吼道,他的手里緊緊抓著一根竹棍,表情可稱得上是猙獰。
“對!你們幫那狗官殘害鄉(xiāng)里,遲早要遭報應(yīng)的!”
“那姓杜的畜生會遭天譴……”
“.…..”
像是滿腔的恐懼終于找到了宣泄口,眾人紛紛大吼大叫起來,仿佛如此便可忘記死亡的威脅。
“田生叔,老羊……”領(lǐng)頭漢子怔怔地看著那些平??偸菧睾痛说娜?。
追殺之人從暗處走出,他們穿著草皮寇帽,是典型的土匪打扮。領(lǐng)頭那人滿臉胡子,脖子上一串虎牙鏈子。
“活路,報應(yīng)?”那匪首嘴一咧,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他手輕輕一揮,“咻”,羽箭帶風(fēng),狠狠地扎進(jìn)叫的最厲害幾人的眉心,鮮紅飆起,響起了女子的尖叫聲和身體倒地的聲音。
一行人眨眼間便只剩下了漢子和那女子。田浩怒目圓睜,看著匪首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一片寂靜中那匪首悠悠開口:“報應(yīng)天定,老子的路,老子自己決定。你們的命,不是命,對老子來說,是銀子?!彼冻鲆粋€獰笑,“動手!”
箭嘯聲響起的時候,那領(lǐng)頭漢子只來得及把那女子護(hù)在身后。他苦澀地閉上眼睛:可惜還沒跟花娘說出心意。
“你們是!呃……”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周圍卻接連響起人倒地的聲音。
“你這大胡子,說話倒有幾分道理。那現(xiàn)在報應(yīng)來了,你可認(rèn)?”
那是他聽過最好聽的聲音,像午后時分阿婆掛在窗沿上的風(fēng)鈴輕輕撞擊,像每年秋天山上的小溪打在光滑的河床上,像老人們常講的不似人間的花妖精靈。
他猛地睜開眼睛,然后被妖精撞進(jìn)視野里。
妖精坐在高高的樹枝上,淺粉的裙擺隨著晃蕩的腿飄搖,長長的頭發(fā)被水藍(lán)的發(fā)帶輕輕挽起,精致的臉上一雙眼睛仿佛天山池底浸泡千年的琥珀石,清晨的陽光照進(jìn)她眼里,仿佛變成了金色的瞳孔。
他愣了好一會兒,直到一聲驚叫響起。這時他才注意到周圍的匪徒已經(jīng)全部倒下,一道灰色的光繞了一圈后停在了妖精樣少女坐的那棵樹下。
原來那不是光,而是一個身著灰袍的老人,他的身手快得根本看不清。
老人的眉毛也是灰色的,耷拉到眼下,背上一柄被破布裹著的劍。剛才的驚叫是那女子發(fā)出來的,許是被老人嚇到了。
他連忙上前扶穩(wěn)那女子:“花娘!你沒事吧”
花娘搖頭,把孩子從漢子手中接過來,對他比了個手勢,然后對著那兩人深深鞠了一躬。漢子點點頭然后看向他們。
那灰袍老人卻從始至終都未看過他們一眼,他抬起頭,聲音中帶著一絲責(zé)備:“郡……小姐,這一路來您快把青州的閑事都管遍了。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您如何照顧得過來?!?p> 妖精少女眨了眨眼睛,晨曦從她的眼底升起,美的驚心動魄。
她往前一探,在空中優(yōu)雅地打了個旋兒,然后輕輕地落地。那動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哎呀呀,灰老的本事本小姐還是信得過的。”
她突然轉(zhuǎn)向站在一旁的兩人:“你們是誰,聽大胡子的話似乎不止是打劫這么簡單?!?p> 那漢子見妖精向他搭話還有些晃神,還是他身后的花娘拉了拉他。
他才回過神來,想起此次出逃求援,再看看一地亡人,頂天的漢子也不由得露出悲色:“我叫田浩,她是花娘,她不會說話。我們都是青州珍木縣田水鎮(zhèn)的人,本來安居樂業(yè)。但數(shù)月前那杜縣令突然要征集我們的田地,本來如果他給夠我們生存的糧食,我們也不至于不答應(yīng)。但他……”
漢子額頭的青筋爆起,顯然是憤怒至極:“他不僅不給我們糧食,還不讓我們出鎮(zhèn)找活計,每月只丟給我們一吊錢,這分明是想餓死我們啊!”
花娘拍了拍他的背,讓他冷靜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道:“后來實在過不下去了,報官行不通,就只能逃。我們本打算幾個年輕人先跑出來,把這事傳出去,我們鎮(zhèn)子在青云邊界,距離云州首府鳳枝城反而近些。原計劃只要兩三人就好,但是大家不愿待在鎮(zhèn)里,后來不知怎得有十余人想走,最后卻只逃了我們幾個。但他們也……”說到最后,這個漢子已聲近哽咽。
少女聽的眉頭越來越皺,她雙手一拍,怒道:“豈有此理!什么狗官,本小姐非把他……”
那灰袍老人卻面色不顯,開口阻止道:“小姐,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而且以您的身份也不適合管這件事。”
‘身份’一詞像一根看不見的刺,少女語氣一滯。但只有一瞬間,她的神情再次變得明朗,她看著老人道:“我要幫他們?!?p> 那話是對老人說的,站在一旁的田浩卻不知為何不由把腰彎了彎,那是上位者的權(quán)威和氣勢,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老人眸底閃過一絲異樣,但轉(zhuǎn)瞬即逝。
“遵命,小姐?!?p> 通往鳳枝城的驛道很寬,太陽已經(jīng)完全升起,田浩扶著花娘走在路上,他懷里揣著足夠兩人和一個孩子整整半年生活的銀子。
那位妖精……不,她這么善良一定是仙女,她讓他們先在鳳枝城安頓下來,她會讓他們見到鳳枝城的大人,然后解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初春的寒風(fēng)從兩側(cè)席卷而來,但迎著太陽前進(jìn)的兩人,卻覺得渾身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