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zhàn)方休,眾人解釋疲憊至極,加之心里懈怠,都騎著馬懶懶散散地晃悠。
李宜此時覺得雙腿都脫了力,耐不住心里好奇、還是拍馬趕上了狄青、低聲問道:“大哥,你那西夏朋友竟然是百花公主嗎?”
張衷聽了這話,也忙趕上去,好奇道:“大哥怎么會認識百花公主?”
“此事說來話長?!?p> 張衷急道:“那你長話短說,咱們到雙陽岔還有十幾里呢,你能說多少說多少?!?p> 狄青見四周將士都閑散著,輕聲道:“我十歲那年,宛州境內(nèi)發(fā)生洪澇,有人救了我一命——那個人就是百花公主的父親,西夏國的安親王。”張衷李宜二人面面相覷,如聽天書。
狄青見他二人這樣,不由得笑道:“那個時候,安親王還叫慧真,潛伏在云臺寺內(nèi)偷學拳法;百花公主家里受了災、沒了母親,這才到云臺寺來尋親。”
張衷忙道:“后來呢?”
“后來,安親王就帶她走了,我小時候只知道他們是黨項人,哪里知道他們還是皇親貴族?!钡仪嗟偷托Φ?,“哪怕是來了延州、聽別人說安親王府的百花公主在河西走廊如何打敗回鶻,也只是心有疑惑。直到她來宥州抓了我,我才知道是她。”
“人人都說女大十八變,大哥這么多年沒見過她,還能認出她來嗎?”李宜奇道。
狄青聞言笑著點頭,又想起那日在延州城外,明明隔著夜風、火光、月色和流年,他心底卻知道,一定是她。
張衷被黨項人馬圍殺時,心里全想著怎么逃命,哪里有心思去看那公主,后來跑進樹林子里,就更沒機會看了;此時心下松懈,想起那公主的綽約風姿,難免好奇她長什么樣子——那可是公主,他們這種小民,一輩子能有幾個機會見到公主。
想起這茬,張衷腸子都悔青了,忍不住好奇道:“百花公主長得什么模樣?比起咱們玉玲兒妹子來又如何?”
狄青轉(zhuǎn)頭瞥了他一眼,笑而不答。
張衷鐵了心要知道,出言詐他道:“怎么?比咱們玲兒妹子還漂亮?”
狄青聞言,認真思索了片刻:他向來不太關(guān)注女子的相貌,更不論將誰拿來作比較了;可她鮮活、生動,像是冬陽、像是春風,好像與這世間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張衷見狄青不說話,嘖嘖道:“大哥,你該不會從小時候就惦記著人家了吧?”
李宜聽他越說越離譜,譏諷道:“我看是你惦記著人家吧?”
張衷也不否認,嘿嘿笑道:“我是惦記著呢,下回要是有機會和那公主再見,大哥你一定要叫上我?!?p> “就算是今天這樣生死存亡的局面,也要叫上你?”李宜揶揄道。
張衷嗤笑一聲:“什么生死存亡,你沒瞧見那公主對大哥客氣得很嗎?就算今天被她抓去,咱們也死不了。”
說笑間軍隊已到了雙陽岔,眾人早已精疲力盡,就地擠著營帳歇了一覺,這一覺還沒酣暢,卻又見東方天明了。
四營人馬從杏樹峁一路往前去,只見昨夜交戰(zhàn)處橫尸遍野;許多將士都是頭一次見這場景,被這血腥氣味一吹,當即沖到一旁,不敢再看。
狄青聽著四周干嘔聲四起,也有反胃之感。
張豪、陳永泰二人卻是在邊境數(shù)年了,瞧著他隱忍的模樣笑道:“頭一遭瞧見總會這樣,下次就不會了?!闭f罷吩咐眾人繳械掩尸。
狄青心中不適,走到一旁樹下歇了片刻。抬眼瞧見這遍野亡靈,竟闔眸念起經(jīng)文來。
他低聲唱著經(jīng)文,呢喃間仿佛回到云臺寺,師父和師兄弟禪坐殿中,慧真師父說,這是三時系念法會,為超薦亡靈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永離茫茫業(y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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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時分,黨項軍隊終于從烈火刀光中沖將出來,尋了一處開闊地帶,就地歇了片刻。
百花奔走了一夜,早已精疲力盡,此時低頭才瞧見手背也被火燎了,雖未見外傷,卻亮晶晶地腫著、火辣辣地疼。
這疼從手背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清醒著、緊張著。
四周的將士們?nèi)灞F,就著草地荒野淺淺睡過去。
將士們多多少少都新添了傷口,鮮血和著泥土結(jié)成了黑紅的血痂。
有的士兵被火舔著了,戰(zhàn)衣貼著身子燒得血肉模糊;有的從馬上摔下來,又被踏斷了腿,盔甲之下的四肢已殘缺不全.....即便如此,黨項人馬中卻聽不見半聲哀嘆和抱怨。
百花靜靜立在樹下,像凝視著眾生畫像,又像陷入沉思,不知不覺,天竟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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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營領(lǐng)將一經(jīng)集結(jié)盤點,竟死傷三千余人,輕傷者更眾,近半的糧草輜重也被付之一炬。
大汪洋將軍半生戎馬倥傯,從沒打過這樣的敗仗,一時又是懊惱、又是內(nèi)疚,嘆道:“此番出師未捷,先折了許多弟兄。如今的境況,只怕攻不下延州城了;再者,受傷的將士們也需醫(yī)治,還請公主下令撤軍回宥州?!?p> 百花抬頭望著他,不置可否,反而問道:“將軍可知道,昨日伏擊我們的人是誰?”
“是個長臉漢子,武藝雖不精,如今看來智謀卻是有余?!贝笸粞髮④娬J真回憶了半晌。
百花搖了搖頭,道:“昨日一戰(zhàn)的主將,是狄青。”
有領(lǐng)將訝異道:“就是傳言中那位天將?他不是在延州么,難不成真有移形換影之術(shù)?”
百花置若罔聞,又問道:“敢問將軍此行,可是為了攻破保安軍而來?”
大汪洋將軍搖頭道:“保安軍彈丸之地,我軍不過聲東擊西以分兵勢。”
百花點頭道:“延州知州范雍懦弱無能、守將楊排風又是暴虎馮河之輩,狄青來援保安軍,延州城則無人可守;陛下率大軍直取延州,我們也不必攻下保安軍,只要拖著他們無法脫身就是了。”
大汪洋將軍聞言蹙眉、憂心忡忡:“只怕如今的糧草,也拖延不了幾天了?!?p> 百花莞爾一笑,卻不答他,只命大軍往虎狼山上安營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