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依舊是艷陽天,碧空如洗沒有一絲云彩。
只是皇上早朝突然召集文武百官緊急會議,據(jù)說是在城里發(fā)現(xiàn)了邊境蠻族的暗探,那些人白天收集情報,晚上會接頭放消息出去。而逮捕到這些暗探的,正是昨夜陪同七公主出行的顧世忱。
他當(dāng)時買回包子,原地卻不見二人蹤影,心里雖然懷疑是兩人捉弄自己,卻還是追去搜尋。結(jié)果在一個暗巷中看到一個剛從青樓中出來的客人行跡詭秘,便跟上去,結(jié)果聽到他們在用異族語言交流,心里懷疑是蠻族暗探,待兩人分別時他跟上另一人,并在他去往某間旅店后準備喚鷹傳信時,將他抓住,之后強迫此人帶自己去尋找傳信的奸細。
平時他們?yōu)檠谌硕?,裝作嫖客和販菜的農(nóng)夫為多,而未能傳走的密箋上寫有異文,經(jīng)翻譯后發(fā)現(xiàn)只是來調(diào)查城中士兵巡邏時間,而有人懷疑這只是煙霧彈,但不經(jīng)嚴刑拷問,那兩名暗探已經(jīng)氣盡身亡,原因是咬破了藏在牙里的毒藥。
要說大囹與邊境蠻族的戰(zhàn)爭大規(guī)模爆發(fā)是十幾年前,那時候囹朝還沒有發(fā)明出火藥炮,蠻族士兵人高馬大、筋肉矯健,同時因為生活環(huán)境相對惡劣,常年騎馬遷徙,生存經(jīng)驗豐富,打起仗來不要命似的勇猛,肥沃土壤滋補、天地悠和處境下的漢人在拼冷兵器方面明顯不如蠻族,節(jié)節(jié)戰(zhàn)退,一度被蠻族逼到無路可退。好在后來有兵器技師將火箭改進成火藥炮,這才將他們趕回草原。
兩邊十幾年來斷斷續(xù)續(xù)僅局部偶爾發(fā)生一些沖突,倒也平和。只是這次事件也給大囹一個暮鼓晨鐘,危機向來沒有消失,只在蟄伏。這次事件可謂是打草驚蛇,顧世忱原應(yīng)該通知士兵們前來援助,放長線釣大魚,如今這樣,線索便斷了。
皇帝沒有獎罰他,只揉著眉頭退朝,口頭頒布了一系列防范措施,包括宮禁時間提早、出入城邦加強排查等,希望找到其他潛藏在京城里的探子。
得知此事的清律不知是喜是憂,但眼下歉疚的想法在她腦中不斷循環(huán),于是讓采薇準備了些補品,親自帶人去到了侍衛(wèi)處尋他。結(jié)果被告知顧世忱正陪著皇上在練武場訓(xùn)練,清律本是想和他長談,便遣走了其他仆從,自己留在那等著。
結(jié)果幾個時辰過去了他依舊回不來,再一問竟然已經(jīng)陪人出去打獵了,怕是要到晚上才得空歸來。她明明讓人知會他自己等在這里,卻被置若罔聞,清律總覺得他是不是在變相報復(fù)自己,可礙于地位高低,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不滿,心里一下子噌起一股無名火,卻瞬間泄下了氣。不管怎么說,既然準備道歉,就應(yīng)該想到對方可能不會接受,還會千方百計刁難,顧世忱這放個鴿子而已,算得了什么。
可她在侍衛(wèi)處等著無疑是妨礙公務(wù),于是便知趣地起身回宮,打算改天再來。
好巧不巧,她剛走到一半,便在宮墻上見到了正欲從墻洞穿過去的顧世忱,他還是和昨天那身一樣的戎裝,只是腰上多了條牛皮嵌鎖鏈的束帶。
他還是那一臉的面無表情,刀削斧鑿般深邃的五官光影分明。說實話清律有點憚于和他講話,雖然自己才是主子,但總有種莫名的壓迫感。或許是那不茍言笑的樣子,又或許是那毫無波動如一潭深水的眼神,你完全看不懂經(jīng)他在想什么,他是否迎合你的意見,一眼望進去深不見底,像頭野獸的口,不言不語不知不覺就把你吞下去。
清律討厭和這樣的人接觸,哪怕是城府深重的人,至少他有所情緒,有血有肉,而不似這傀儡般讓人坐立不安、汗毛倒立。
于是她決定快去快回。
“顧侍衛(wèi),請留步!”
清律在墻頭上叫住他,然后提著裙子小跑著下去,站到他面前時,卻有些羞于說出早已經(jīng)準備好的道歉措辭。
“公主有何吩咐?”
顧世忱微一行禮,便站在一邊看著她不說話了。清律心里嘀咕,明明自己是上級,怎么還能害怕一個侍衛(wèi)的目光盯視呢?于是咬咬牙,深吸一口氣:“那個,昨晚的事,實在是有些抱歉,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本公主知道你忠心不二,視皇命為使命,今天專程來請你原諒……對了,我給你挑了一些補品,在你休寢處放著,你記得吃。嗯,就這些。”
她說完,故作鎮(zhèn)定地在背后絞著衣袖,就聽顧世忱微聲道:“謝公主賞賜,但微臣沒有資格記仇于公主,您何來致歉之理。”
他這話或許沒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僅是自謙詞,可放到清律這卻像是暗諷:“你我雖是主從關(guān)系,但做人做事卻不分高低貴賤,錯了就是錯了,我只是再按照我認為對的方法做事?!蹦┝怂盅a充一句,“不管顧侍衛(wèi)原不原諒我,道歉都是應(yīng)該的。”
話音未落,顧世忱那仿佛面具般沒有情緒的臉卻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他雙眸微微睜大,濃眉上挑,看起來有些正襟危坐的緊張:“公主過言,微臣實在不敢當(dāng)。不過公主胸襟無量,令臣佩服。”
清律心想自己以前是多么無理取鬧啊,道個歉還得到這種受寵若驚的反應(yīng),實在慚愧:“哎,皇室子女也有個是非對錯之分不是,你忠于皇命、終于大囹,一顆赤誠之心不于言表,這才是人之榜樣,你理應(yīng)得到尊重?!?p> 她上前拍拍他臂膀,被自己語氣里的意味深長嚇到了。
“……公主,總覺得……您和之前不大一樣了?!?p> 顧世忱看著她,似乎有那么一瞬輕笑了下,清律驚呆了,甚至都沒聽清他說什么。再去仔細琢磨他的臉,卻什么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了。
“你方才說什么?”
“無事。”沒有回答,顧世忱抱拳行禮,“屬下定當(dāng)謹記今日公主的話,一生受用?!?p> “嗯……”她不就道個歉嗎,這有什么好記的。
“那如果沒別的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清律點點頭,也沒有挽留,只站在原地,看著他背影衣袂飄飛,似塊濃墨漸漸消失在城墻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