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玉斗是開設(shè)在法租界邊緣的一家中式茶樓。茶樓的老板是一個名字叫阿方斯的法國人。他癡迷于中國文化,所以才將茶樓開在法租界與華界交界的地方,坐在茶樓的二樓往左可以看到法租界里的一派繁華,往右則可以遠眺華界的煙火人間。
朱然之前就聽說過綠玉斗這個名字,不過一直不曾來過。
胡崢則表現(xiàn)得對這間茶樓非常熟稔。他領(lǐng)著朱然剛跨過綠玉斗的門檻,阿方斯雇來的華人掌柜就立刻滿面堆笑地迎了上來:“胡探長,今兒個又有空過來坐坐?。窟€是喝鐵觀音?”
一聽這掌柜的說法,朱然便明白過來,胡探長是此間的??汀V皇遣粫缘醚膊对谶@里喝茶會不會給足茶錢,他在心中不無惡意地揣測。
“我常坐著的那個雅座還空著吧?我和這位先生有些事情要談。”胡崢將自己戴著的帽子摘下,露出被壓得有些凌亂的頭發(fā)來。
“那位置一直給您留著呢。兩位樓上請!”
掌柜的在前面熱情地引路,將朱然和胡崢請進了二樓最里側(cè)的一處雅座。這一處雅座外面遮了一個屏風,又擋了一條布簾子,把其他茶客的視線全都隔斷開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邊上的憑欄之外就是大街,頗顯得喧囂吵鬧,未免有些破壞飲茶的心境。
胡崢是綠玉斗的??停钦乒裰浪南埠?,立時就沏了一壺鐵觀音上來,朱然則點了一壺香片,兩個人又叫了幾個茶點。不一會兒的功夫后,兩人面前的小桌就擺得滿滿當當?shù)牧恕?p> 胡崢先不飲茶,而是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塊藍色條紋的大方帕,搭在了雅座邊上的欄桿上。
朱然對于他這個莫名其妙的舉動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既然胡探長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也不好多問——別問了幾句把胡崢問惱了直接把他給拷回巡捕房去。
做完這件事情以后,胡崢才給自己斟了一盞茶,輕輕呷了一口,然后才瞇縫著眼睛對朱然悠然道:“朱記者,昨天把你帶回巡捕房關(guān)了幾個小時,是不是對胡某的意見很大?”
朱然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一個白眼,心里想,這還用問么,難道這世上還有人蹲囚室蹲得歡天喜地的?
不過他心里罵歸罵,面上卻依舊保持著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學著胡崢的動作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然后違心地道:“胡探長這話說的,您也是公事公辦,再說了,后來不是也把我放出來了么?這說明胡探長也不是想和我為難,純粹是公事公辦?!?p> 胡崢發(fā)出一聲嗤笑:“我看你就是睜眼說瞎話。你要是沒有在心里記恨我,怎么會在新聞報道里把我和巡捕房編排上那么一段?今天早晨巡捕房的總探長不知道聽哪個愛嚼舌根的人說起了你那篇報道里的內(nèi)容,登時火冒三丈,把我叫過去狠狠訓了一頓,說我嚴重敗壞了法租界巡捕房的形象。剛剛在派克洋行看到你的時候,我心里就在想,這世上是不是真有現(xiàn)世報,你才剛編排完我,就又撞到了我的手里。”
朱然聽胡崢這么一說,不禁有些發(fā)毛,也不敢去接他的話頭,伸出手抓了一塊米糕放進嘴里,就好像沒聽見胡崢說得話似的。
“不過后來我看了你在經(jīng)理室里的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你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不像有的記者那樣,只知道胡攪蠻纏,給我們巡捕房添亂,所以就熄了帶你回去坐監(jiān)的想法。怎么樣,朱記者,有沒有興趣跟胡某合作一把?”
朱然抓起茶盞喝了一大口,這才和著水把口中的米糕吞了下去:“合作?怎么合作?”
“我可以讓你一起參與到我經(jīng)手案子的調(diào)查當中去,”胡崢斟酌了一下道,“畢竟你是記者,身份不像我這么敏感。法租界里太多人都曉得我這張面孔,很多事情我出面就容易打草驚蛇。有些事情假手你去調(diào)查,可能更容易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問題?!?p> “這不是等于抓著我給你打白工么?”朱然想了想道:“我出工出力幫你升官發(fā)財?胡探長,現(xiàn)在外面太陽還那么大,不太適合做夢吧?”
“你放心,皇上還不差惡兵。”胡崢微微一笑,“你要是答應(yīng)跟我合作,就算是巡捕房發(fā)展的秘密線人,可以每個月從巡捕房拿到十五塊的津貼,若是立功破了案子另外還有獎賞。還有,你是《申聞》的記者,我可以特許你對一些大案做獨家報道。朱然,這種機會對于一個記者來說可是很難得的?!?p> 聽胡崢說每個月會發(fā)放津貼的時候,朱然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十五元的津貼說少不算少,但朱然現(xiàn)在并沒有那么缺錢,對于他來說并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但是當他聽到能夠做獨家報道的時候不禁怦然心動起來。若是能定期從胡探長這邊得到巡捕房的最新消息,那他用不了多久就能成為《申聞》報社里首屈一指的名記者,到時候非把周玉的金絲邊眼鏡給驚到落地為止。
“胡探長倒是很清楚一個記者的心思嘛。”朱然微微一笑,“你開出來的這個合作條件我想上海任何一個記者都不會拒絕的?!?p> “也不是隨隨便便來個記者我都能看得上眼,”胡崢說道,“朱記者,我覺得你答應(yīng)得未免有些太快了,我建議你最好再考慮考慮。做我的線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是要冒風險的,而且有時候賭上的就是你的性命?!?p> “胡探長,沒必要再考慮了,不管給我多少時間考慮,我給出的答復(fù)都是一樣的。至于冒險,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一個問題,我想從昨天的事情你應(yīng)該就能看得出我不是那種安分的人?!敝烊粵Q心已定,“根據(jù)我們的約定,我今天應(yīng)該就可以開始報道派克洋行的命案了吧?”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胡崢皺起眉頭搖了搖腦袋,“死掉的那個艾迪不是一般人,你貿(mào)貿(mào)然在報紙上報道關(guān)于他的新聞恐怕會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