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弟,你還真別不相信。”胡崢誠懇地對朱然說道:“施存風來上海以后雖然行事頗為高調,出手豪闊,但畢竟來的時間不長,而且他對自己過去的事情諱莫如深。他進法租界的時候我也曾經對他非常好奇,所以特意跟手底下的弟兄暗暗盯梢過他,想從他每天的活動里發(fā)現一些蛛絲馬跡?!?p> “有什么發(fā)現么?”
胡崢嘴角牽動一下,露出了一絲苦笑:“就是因為那幾次盯梢,我才發(fā)現施先生比我想像得還要不簡單。他身邊跟著的一個貼身仆人應該是行伍出身,精明強干,最難得的是警惕性很高,反偵察的意識非常強。我懷疑他是施存風當軍閥的時候身邊的警衛(wèi)。一開始我的好勝心被激起,還想著加大力度,還真不相信沒辦法挖出點他以前的料來。結果沒多久,我派出去跟蹤施存風的弟兄就失蹤了一個。那可是我最信任的弟兄啊?!焙鷯樥f到這里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這個警衛(wèi)有那么狂妄?”朱然的眉頭登時擰了起來,“竟然敢對法租界巡捕房的人下手。”
“失蹤的不是巡捕,和你一樣,是個線人。”
聽胡崢這么一說,朱然的臉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起來。自己若是跟胡崢合作繼續(xù)調查施存風的案子,不知道會不會也突然被失蹤。
胡崢似乎沒有看到朱然的臉色,繼續(xù)往下說:“吃了這次虧以后,我就消停了,只要施存風不在法租界里攪風攪雨,我跟他就井水不犯河水。后面他一直挺安分的,只是過過富家翁的日子,再加上他和我們巡捕房的總探長摩爾茨先生慢慢成了朋友,我也就息了調查他的心思?!?p> “那你的那個小兄弟不就白死了么?”
“我的弟兄從來不會白死,我胡崢能在上海灘站穩(wěn)腳跟靠的就是兩點。第一點是說話算話,第二點就是睚眥必報。我隔了一段時間,就趁著施存風那個貼身警衛(wèi)落單的時候,找了幾個地痞偷襲了他,然后把他沉到黃浦江里喂魚去了。除了那個被做掉的人外,施存風身邊就沒有其他硬點子了,要不然我也不放心讓你去查他的案子。”
提起這段往事,顯然讓胡崢的心情不是太好。他從衣襟袋子里摸出一個黃銅煙盒,抽了一支煙出來給自己點上,然后又拋了一根給朱然。
“朱記者,剛剛的事情你要是敢寫下來刊登到《申聞》上去,我保證見報的當天晚上你就會被人裝到麻袋里,然后扔到黃浦江里去陪施存風的護衛(wèi)。”
朱然正用桌上的火柴給自己點煙,聽胡崢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威脅人的話來,驚得手一抖,下巴都差點被火柴燎到。
胡崢很體貼地擦著一根火柴,遞過來幫朱然把香煙燃著了。若不是剛剛朱然自己親耳聽見,他都有些不相信剛剛那句殺氣騰騰的狠話會是眼前這個看上去和藹可親的男子親口說出來的。
朱然吸了一口煙,有些緊張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
胡崢將擱在憑欄上的手帕取了下來,仔細疊好后收進了自己的衣兜。
“胡探長,你這是要走了么?”朱然看著胡崢的動作問道。
“我再怎么說也是從法租界巡捕房拿薪水的探長,收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句話朱老弟總應該聽說過吧?現在租界里頭出了這么幾樁命案,我這個做探長的總不能一直坐在綠玉斗里陪著你喝茶吧?”
“胡探長,稍坐一下。朱某還有一個問題?!敝烊贿B忙道。
“你最好說得快一點,我要是再不回巡捕房,摩爾茨那家伙可能真的要罵娘了?!?p> “今天早上的《海上奇談》胡探長看了吧?頭版上有一篇和施存風案有關的報道,說是有一位交際花因為施先生的死直接就殉情自殺了。”
“你說的是胡倩胡小姐吧?”胡崢仿佛知道朱然心中在懷疑什么,不等他再細問,便直接往下說道:“從案發(fā)現場的情況來看,我認為胡倩確實是自殺的,而且她留在浴缸邊上的那封遺書上的字跡我也仔細比照過了,千真萬確出自胡小姐之手??傮w來說,那篇報道上的內容屬實,胡小姐的確是殉情自殺的。想不到往日在燈紅酒綠里摸爬滾打的胡小姐竟然會有這樣一片癡心,也不曉得施存風到底有什么奇怪的魅力,竟然讓這樣一朵交際花為他神魂跌倒,連性命都不要了?!?p> “胡探長,這事情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朱然有些驚訝,看胡崢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真的去命案現場看過似的。
“處理胡倩案子的就是胡某,整個法租界里發(fā)生的命案大部分都交到了我的手里。這也是我沒時間繼續(xù)在這里陪你胡侃的原因?!闭f著胡崢便抓起擱在桌上的帽子往自己的頭頂上一扣,“我必須得回捕房了,茶錢我會結的,你可以在這里多坐一會兒,把茶點吃完,省得浪費。對了,明天下午三點鐘記得來巡捕房找我,我會給你半個鐘頭的時間做專訪?!?p> 撂下這句話后,胡崢便飄然而去。
在綠玉斗里又坐了片刻后,朱然也起身離開了茶樓。他之前給周玉打了那么一個電話,估計把她嚇得夠嗆,還是應該去辦公室露個臉讓周大總編知道自己沒事了。再說現在也接近中午的飯點,剛好能和周玉在報社邊上的面店里吃上一碗鱔絲面。
“我說朱然,你到底撞了什么邪了,莫名其妙打了那么一通電話過來,我還以為你惹了什么彌天大禍被巡捕房逮走了!”
一進辦公室,迎接朱然的就是周玉劈頭蓋臉地一頓咆哮。
“周大總編,我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么?老這么激動容易讓人變老,您可悠著點?!敝烊恍Φ?,“走吧,到飯點了,去樓下望江面館,我請你吃碗面消消氣?!?p> 周玉卻對著桌上的電話機努了努嘴:“我看你是沒工夫優(yōu)哉游哉地吃面了,之前有人打電話找你。”
“我怎么感覺發(fā)了一篇新聞報道以后全世界都開始需要我了。”朱然皺了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