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看看羅先生還活著沒有?！敝苡衩銖姀目谥邪l(fā)出蚊蚋般微弱的聲音。別看她的聲音輕，但心里已經(jīng)著急地五內(nèi)俱焚。若是朱然剛剛照著羅先生后腦勺來的那一下沒把握好力度，一不小心把羅先生給打死了，那這事情就真的麻煩了：《申聞》的記者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殺人犯，到時候杜老板肯定也沒辦法把他給保下來。朱然打羅先生完全是為了救她，若是因為這件事情朱然遭了牢獄之災，毀了大好前程，周玉的余生恐怕就要在愧疚當中度過了。
朱然倒不像周玉這樣驚慌，他一只手支著周玉軟軟的身子，半蹲下來，用另一只手在羅先生的鼻子邊上探了探鼻息。
“怎么樣？”周玉有些擔憂地低聲又問了一句。
“不用擔心，還有氣，只是被打暈過去了而已。讓他自己在這里躺一會兒冷靜一下，應該就會自己醒過來?！敝烊灰贿呎f一邊直起腰：“我們還是趕緊溜走吧，若是被人撞見了事情就麻煩了。而且你看我這副模樣，要是走進舞廳，肯定立刻被人打出去?！?p> 說罷，他也不等周玉答應，就將朱玉的一條胳膊架到了自己的脖頸上，扶著她快速地溜出了休息室。周玉本來還想著是不是要禮節(jié)性地去和這次晚宴的主人道一聲別，不過她現(xiàn)在渾身無力，一點兒自主權(quán)都沒有，只能任朱然施為。
朱然擔心自己渾身污水的模樣太過扎眼，引來有心人的注意，所以也不敢從上來時的樓梯離開。他在二樓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個供酒店工作人員上下進出的逼仄樓梯，登時喜出望外，扶著周玉便從這道樓梯走了下去。樓梯的盡頭處恰好便是諾門酒店的小偏門，本應該守在偏門這里的門衛(wèi)此刻不知所蹤，怕是溜到哪里偷懶去了。這倒是正中朱然下懷，可以讓他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帶著周玉離開。
在叫黃包車的時候，倒是遇到了麻煩事。那些黃包車夫看到一身污穢的朱然在那里攔車，一個個都如臨大敵，經(jīng)過他們兩個的時候沒有一個停下來的，反倒像避瘟神似的，加快腳步逃離。
“這年頭怎么了？這些人放著白花花的現(xiàn)大洋都不賺。”朱然向周玉抱怨了一句，然后猛然靈光一現(xiàn)，想到了黃包車行老板曲祥給自己的那個琺瑯袖扣。
幸好自己隨身帶著那枚袖扣。朱然連忙將袖扣從身上掏出來，逮著一個迎面而來、衣服上有個壽桃圖案的黃包車夫揮手道：“爺叔，幫幫忙，拉我們一程！我們是祥子老板的朋友！”
那個黃包車夫看到朱然臟兮兮還冒著臭味的模樣，整個眉頭都擰了起來。他剛想加快腳步避開邊上這對有些奇怪的男女，就聽到了朱然的嘴里蹦出了自家老板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重新將腳步放緩。
朱然連忙將手中的袖扣湊到黃包車夫的眼前。
“行，上車吧?！币娭烊皇稚夏弥倪€真是曲祥的信物，黃包車夫也只能咬了咬牙關從口中吐出了四個字。
朱然連忙攙著周玉上了車，黃包車夫邁開步子，很快就帶著他們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周玉住的地方在華界，過去要穿過一片近乎三不管的混亂地帶。就周玉現(xiàn)在這副昏昏沉沉的模樣，朱然肯定不放心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回去，所以硬是讓黃包車夫?qū)⑺麄兯偷搅酥苡褡〉呐眠吷?，然后扶著周玉穿過透著一股不知名臭味的弄堂，尋找著周玉的住所。他心里頗有些驚訝，周玉現(xiàn)在再怎么說也是《申聞》的副主編，雖然他不曉得杜老板到底開給她多少薪水，不過數(shù)目肯定不會低，周玉這樣的年輕姑娘按理說應該住在更體面的地方才對。
“是這間屋子吧？”朱然指了指面前那扇墨綠色的木門問周玉道。
對于朱然的問話，周玉給出了肯定的答復。她現(xiàn)在雖然還覺得渾身無力，但比剛開始在諾門酒店里的時候已經(jīng)好多了，完全可以正常說話。但她突然就覺得在朱然面前有些不好意思開口說話，可能是讓這個男人看到自己工作以外貧窮而有些狼狽的生活的緣故。
周玉被朱然攙了一會兒，見他一點兒開門的意思都沒有，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趕緊進去吧，被街坊鄰居看到你這樣攙著我不太方便?！?p> “可你還沒把鑰匙給我呢?！敝烊荒樕下冻隹嘈Α?p> 周玉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把鑰匙給他，臉騰得一紅，連忙一扯脖子上掛著的鏈子，從領口中拉出一個小荷包，掏出一把鑰匙遞給了朱然。
周玉住的地方簡單得很，統(tǒng)共只有一個房間和一個廁所。房間的陳設也同樣簡單，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柜而已，整個房間內(nèi)幾乎看不到什么裝飾物，四面墻白刷刷的，單調(diào)整潔得如同雪洞一般。
朱然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樸素簡單的閨房，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連忙將周玉攙扶到床上，讓她靠著枕頭靠坐著，又從挨著桌子擺著的竹殼暖水壺里給周玉倒了一杯溫水。
在周玉喝水的同時，朱然仔細看了看她的面色，見她臉上又有血色，這才松了一口氣。他估摸著她基本上應該沒事了，這才對她道：“周玉，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先告辭了?！?p> “你先把這臭烘烘的衣服脫了吧。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坭坑里打了滾，弄得這么臟兮兮的?！敝苡衩凶×怂骸懊撓聛硪院螅視湍銤{洗干凈的。我沒別的意思，這是對你今晚上救我的一點小報答?！?p> “周主編，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身上也就這么一套衣服，我看我還是不勞您大駕，穿著回去吧?！敝烊贿B忙擺了擺手，婉拒了周玉的好意。開什么玩笑，他住的地方離這里可不近，他還沒奔放到可以一絲不掛地從這里熬到家里。
不用朱然說，周玉也猜到了他心里所想，抿嘴一笑：“你放心，不會讓你光著身子的。我柜子里有男裝，你趕緊去廁所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