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街位于平安城東部。
八街九陌、十里長街，磚石路面經(jīng)過百年依舊璀璨奪目。
道路主要向東西兩邊蔓延，一直延伸到城外的郊區(qū)。
芳草街上的建筑大都是茶樓、酒館、商鋪和作坊，兩旁的空地上也有許多叫賣著各種稀奇飾品的小商販。
林分夜和陸時雨沿著芳草街一直往里走，道路漸漸空曠，小販的叫賣聲也開始變得微弱。
不知走了多久，兩人停下腳步。往前一看，偌大的林府赫然映入眼簾。
四周店鋪都是半開半閉，與剛才的人來人往相比，這里少了許多生氣。對面的包子鋪也是多日未見開張，偶爾有馬車經(jīng)過，沒人愿意回頭。
林分夜回頭瞥了一眼，四周靜謐無聲。
午時雖過，可頭頂?shù)奶柟饨z毫沒有半分減弱。這大白天的，竟然比晚上還要沉寂。
林府大門的封條壞了又貼新的，疊在一起，已經(jīng)看不出門上嶄新的封條是第幾條。門匾掉落在臺階上，時間為它鋪上一層厚厚的積灰。
林分夜走上臺階，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拂去門匾上的灰塵，上面字跡早已和木板融在一起，只看得見一個小小的“木”字孤獨地躺在上面。
“走吧，我們進去?！绷址忠勾蚱瞥聊?。
輕輕一躍，兩人便出現(xiàn)在林府大門后面。
門口猶見桂花魂，卻不聞桂花香。
盡管兩人早已料想過門內(nèi)的場景，但真正進來后，還是免不了一聲驚嘆。
院內(nèi)石桌上落了一層厚厚的塵土，蜘蛛結(jié)的網(wǎng)從桌上延伸到桌下，在太陽的照耀下微微泛著銀光，也照得塵埃無處遁形。
花園里的池水早已干涸，雜草從池底叢叢爬上，圍繞整個長亭短亭。
“這里以前應(yīng)是種滿臘梅、玉蘭樹，”，看著眼前頹敗的景象，林分夜眼角卻浮現(xiàn)一抹笑意，“春天花團錦簇、一片盎然，姹紫嫣紅、美不勝收，四季都有花香。”
物非人非，不見往日繁華，誰會憶起往昔的良辰美景。
幾間朱顏猶在的客房立在院落中間，久無人居住。人去樓空，蛛絲連連的廚房破爛不堪，再無炊煙升起。
林分夜不再流連，繼續(xù)向內(nèi)院深處走去。
君怡閣。
三個金黃大字色澤依舊鮮艷，方方正正立在一座氣派的樓閣上面。
樓閣所立之處正處內(nèi)院最中，從上面可以看到整個園子的風景。
“聽說這樓是他為母親親手所建?！绷址忠沽⒂跇情w前，視線始終落在三個大字上。
“錢財拂盡，為君一笑。林伯伯一定很愛伯母吧。這樣的有心人說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實在不信。在我心里，師兄的父親應(yīng)是頂天立地的好男人才是。”陸時雨看著林分夜有些蕭瑟的背影，試著緩和一下氛圍。
“可他并不配，不是嗎？”不知為何，林分夜內(nèi)心突然涌起些許憤恨，語氣卻依舊沒有半分情感，“世人都說他犯了大錯，林府上下百余條人命，被林家家主所害，這并不合理，他只要出面坦言真相，我不信沒人相信他?？蛇@么多年，他只是一直躲著。送這滿園春的是他，導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也是他。親手毀掉自己所造的美好，在我看來與妖魔無異。”
“如若人微言輕，他又何以平反？”陸時雨鼓起勇氣吶喊道。
“世人或許不信，我呢？他要真是背負大冤，他為何不來找我說清事情來源？世人鄙棄我林家，這么多年同門師兄弟間背后縱是對我頗有指點，我林分夜也始終未曾隱瞞身份背棄姓名。他若想尋我，不可能打聽不到。說到底，還是懦弱罷了。”林分夜說完，望了望陸時雨身后。
“師兄……”
“我的父親，我也從來不信他會是人人口誅筆伐的惡人，我恨的只是他不敢出來說出事實！”林分夜收回目光，慢慢閉上了眼，“我時常做夢夢見這里，我在母親懷里看滿園花開，那份簡單的幸福，沉重得做夢都會把我驚醒。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沒有人告訴我。我常問師父，他也對此閉口不言。
“我想‘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說的應(yīng)是她驚世駭俗的容貌氣質(zhì)。這些樹，也應(yīng)是她親手含辛種下。如今草木蕭疏，只剩這枯株朽木，我再不能看著這些就能感受到簡單的幸福了?！?p> 陸時雨抹了抹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沒事，我陪你再建樹枝，看新芽破土、草木參天。”
“罷了，”林分夜沉默許久，在他心里有些東西始終無法代替，隨即淡淡地說，“有事?！?p> 午后的風吹過來，驚起雜草四處飄蕩。
看著陸時雨被自己的情緒所感染，林分夜也不再繼續(xù)說下去，走過去伸手揉了揉陸時雨微腫的眼角，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見師兄有一剎停頓，陸時雨也并未多想。然后努力讓自己情緒穩(wěn)定下來，現(xiàn)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
陸時雨知道師兄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便并未多說。
既然幫師兄分不了憂，多說也是無益。
林分夜俯身朝君怡閣拜了三拜后，便示意陸時雨離開。
走到來時的長亭，慢步走在前面的林分夜突然停下，回過頭看了一眼低頭沉思的陸時雨，然后向遠處撇了一眼。
“閣下偷窺已久，實在不符江湖做派，不妨出來見上一見?！绷址忠购鹊?。
陸時雨從剛才開始一直心有所思，并未注意到還有第三個人在附近，聽到林分夜的話后，開始警戒地環(huán)顧四周。
“少俠好眼力?！遍L亭入口處傳來男子清冷的聲音，隨即從木柱背后出來一位衣著樸素的中年男子，“看到我這么多次都不說，我還以為你不打算拆穿我呢?！?p> “你是何人，為何依依不饒，跟蹤我們至此？”林分夜挺直而立，眼神清冽，語氣有些慍怒，但并未拔劍。
“我在街口處便注意到二位，男的翩翩俊逸少年、女的傾城嬌艷少女，裝束儀容不像是平安城百姓。我看你們走的方向似乎是被官府查封的林府，便想著過來提醒你們一句莫惹事端。結(jié)果看到二位輕輕一躍便能飛檐走壁，功力遠非凡人，想來也是不怕惹麻煩，是我多此一舉了，”中年男子所言面面俱到，但隨即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我這人偏偏好奇心重，忍不住擅自跟來探個究竟，還請二位見諒?！?p> 林分夜稍有些緩和下來，既然對方并沒有表露敵意，那也不必針鋒相對：“在下無名市井之輩，見這林府破敗無人管制，實在有些好奇。湊巧會些輕功，便想著進來看看罷了。只是……進來的并不只我倆，如此看來閣下也并非凡人。可否告知姓名？”
男子就像一塑雕像般立在那兒，眼角因歲月刀割顯得深沉凹陷，讓人看不出深淺、神秘莫測。
可面部線條依舊清晰，五官端正分明，相必年輕時也是佼佼公子、英俊兒郎。
良久，男子嘴角微微揚起，用輕快灑脫的語氣說：“林逍！”
“閣下說笑了，這遍地都是官府重兵，莫說這林府，這平安城林逍都未必進得來?！钡攘嗽S久等到男子這聲玩笑話，林分夜眉目略微上挑，顯然并不覺得好笑。
“你怎么知道我就沒有神出鬼沒的本領(lǐng)呢？”男子閉上眼睛，微笑道。
“笑話?！绷址忠癸@然不想與他過多寒暄，把臉別到一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沒有理會男子。
陸時雨見師兄不欲多言，于是清了清嗓子，對中年男子道：“師兄見過林家主的畫像，容貌與你相差甚多，還請前輩別再戲言?！?p> “世上最容易改變的，就是容貌，”男子睜開如深潭般深邃的眼睛，像是故作深沉道?？赊D(zhuǎn)眼看到陸時雨臉都氣白時，還是決定不再狡辯，“不過……雖然你的證據(jù)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但我確實不是林逍。在下衙役總捕頭——衛(wèi)秋，林府便是我所下令封禁，有人踏足禁府，我自然要管?！?p> 見男子終于說了真話，林分夜也不再沉默，雙手微微作揖，語氣比先前恭敬道：“早聽說過衛(wèi)捕頭正經(jīng)嚴肅，今日一見頓覺傳言不可信，只是關(guān)于這林府的各種雜議，也不知所言虛實為何。”
“這林府之事自有世人盯著，二位不必操心?！毙l(wèi)秋雖然嘴角有笑意，語氣卻有些咄咄逼人。
此人心細得很，林分夜也不想再談下去，拱手道：“我和師妹師承玉初殿懶顧上仙，下山為探查百姓接連遇害之事，便先到林府尋找線索。方才見捕頭心起玩鬧之心，態(tài)度不好多有得罪，來日定當賠罪，今日暫且告辭?！?p> 見衛(wèi)秋笑著點了點頭，回了一個同等拱手禮，林分夜和陸時雨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走了數(shù)步，身后傳來衛(wèi)秋低沉悠遠的聲音：“你這眉眼，像極了我一個故人。”
林分夜停下腳步，回頭只見衛(wèi)秋朝自己微微笑著，內(nèi)心深處仿佛觸到什么東西一般，記憶碎片伴著刺痛感一閃而過，什么也沒留住。林分夜也回了衛(wèi)秋一個笑臉：“世人萬千，難免有些相似之處。你我今日一遇也算是緣分，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