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圃齋內(nèi)。
南澤從地上的藤篋中撿起幾個帖子遞向洬雨,“這是東域幾位祇神所遞。東異小妖帝昨日來了樞洲,曾在荊山一帶的高前山出現(xiàn)過。”
他從石案后繞過來,接著道:“高前山的山神言,小妖帝之后往西而來。他在追殺青羊,你去東域各山尋找,或許能碰上?!?p> 洬雨默聲片刻,看向他,“昨日?上仙,往后我還能信你嗎?”
南澤挑眉,“你不也沒告訴我二鬼之事?頂多扯平了。你今日去,也趕得上看好戲?!?p> 洬雨無可辯駁,翻開手中的帖子。
青羊,傳說亦是一位妖煞。
之所以用‘傳說’,是因三界皆知,已死的七只妖煞同出北洲,可青羊從未離開過東洲,也并未聽聞他做過殘害妖族等兇殘之事。相反,他在東異的名望很高。
但是,一個月前又有傳言,說東洲異界突然暴斃的先妖帝,其實是命喪異姓兄弟之手——也就是這位東異王庭的重臣樂青羊。
更巧的是,揪出青羊的正是墨齊洲。
“不像追殺。”洬雨合上帖子,“墨齊洲如此雷聲大雨點小,倒像在釣魚?!?p> 南澤笑了笑:“你覺得依小妖帝的作風,他釣的是什么魚?”
洬雨眸色微涼,“與妖煞之主有關?”
南澤收回帖子,“從我查出是誰殺了妖煞,到東異王庭政變,小妖帝行動如此迅速無常,背后的提點者才是關鍵。你親自去看看,或許能知道一些答案?!?p> 他看向窗外,視線落在山下空地的槐樹上,“此次回天宮,我亦不知會耽擱多久。是以……”
他回首,神色微凜,“你過去萬事小心。一旦有情況,記得讓信鳥替我和飛瓊仙子傳信。倘若我不能及時趕到,還有太子殿下。”
“此外,”他手中化出個小藥瓶,遞給洬雨,“帶上志介,將信鳥交與他。他心思細膩沉穩(wěn),我亦放心些?!?p> 洬雨接過,“宓一帝君匆忙找你,應是有要急之事。我都記下了。”
南澤覺得該囑咐的差不多,是以不再啰嗦,腳踩祥云,帶著綠衣小仙使離開。洬雨收拾一番,領了志介,背著藥簍也離開了玄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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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介年紀雖小,卻當真是沉穩(wěn)恬靜的性子。一路上,洬雨不言語,他就保持沉默;洬雨走累了坐下來打坐修行,他也在一旁照做。雖甚少相談,默契倒是一分不減。
二仙御云飛到荊山一帶,落地入山。向附近的祇神打聽一番后,奔著苦山一帶飛去。
月上長空,繁星似粒密密鋪陳。清輝萬里,映照山間溝壑,落在一片密林之上。
入夜天漸涼,身上的熱氣早已散盡,密林里的涼氣浸上鞋面和衣角。
月照不進,瘴氣彌漫的林子黑漆漆一片,只有洬雨腰間搭懸的一盞夜明燈散著微光。林子里除了斷斷續(xù)續(xù)的鳥獸鳴聲,只能聽見四足踏葉的聲響。
二仙已經(jīng)在林中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是沒聽到其余的聲音和可疑的身影。
“出了林子,暫且休息片刻?”洬雨問道。
“全憑仙子決定。”志介回道。
于是二仙繼續(xù)朝前走去。這次沒走多久,隱隱聽見一片打斗之聲。
洬雨將夜明燈收入乾坤袖,和志介朝聲響之處穿行而去,在靠近之后,他倆閃身躍上一顆枝葉濃密、身枝粗壯的老樹。
“啊——嗚嗚嗚嗚嗚……”
“啊——嗚嗚嗚嗚嗚……”
“別吵……別亂動,不會傷害你。”
“別吵……別亂動,不會傷害你?!?p> 異口同聲,整整齊齊。我去!好巧?。≡诖蟀胍沟纳钌嚼狭掷锫爥嵌寄苴s到一塊,何等奇妙的緣分!
看著眼前晃動的身影點點頭安靜下來,二仙將各自的手從旁邊拿開。
一經(jīng)細細分辨,洬雨發(fā)現(xiàn)這兩個小女孩正是那日在紀城街上,與她相撞的兩個半仙。
她的視線往四周一掃,迅速在左后方的一棵樹枝間,感受到小白鳥的氣息。
她有些意外,這一次,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煙花和清和受到的驚嚇不小,瘦瘦小小的身影顫兢兢緊挨在一起,一只手死死牽著對方,四只眼睛里皆蓄滿了淚花,只是壓抑著沒哭出來。
洬雨也記得,武山上,辰殤說她們是那少年仙的妹妹。
她壓聲道:“我們進山采藥,聽到有打斗聲,來看看。不會無端傷害你們?!?p> 她坐下來,往樹隙外瞧去。
志介也跟著坐下,默契地讓受驚的小半仙自己消化方才的恐懼。
清輝映徹的山壑,一條清澗自兩旁嶙峋的山壁間蜿蜒流淌而出,越石穿林,直鋪到這顆老樹跟前,又向前流去。
波光粼粼的清澗對面,有數(shù)十人、不、是有數(shù)十只妖正在那片空地上纏斗。
洬雨一眼掃過去,看見一身紅衣、背對著對面樹林而立的墨齊洲。
站在他一丈之外,一身玄色衣衫、背對老樹而立的,大概就是樂青羊。
黑衣銀冠,戴著銀制面具的妖衛(wèi)圍成兩圈,包圍著另一群黑衣妖。對方已是精疲力竭勉力支撐,而妖衛(wèi)——盡管身上刀傷不少,卻依舊攻擊強勁。
這場早該結(jié)束的追殺,不知還要拉扯多久。
以墨齊洲的年紀,妖力本該是五位妖帝中最差。只是他父君臨死前,將其一身的修為渡給了他,因此身負四萬多年的妖力,在五位妖帝中排了第二。
按理,在以妖力論尊卑的異界,能與他匹敵的應該沒有多少。
星空下的草地上,晚風一陣接一陣地拂過,輕輕撩起鮮紅的衣角。
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年妖帝,身形頎長,生得很是俊美,一雙內(nèi)勾外翹的鳳眸異常惹眼。笑時妖冶魅惑,不笑時冷傲矜貴,一張容貌,兩段風姿??吹美蠘渖纤膫€聽墻根的,皆在心中一聲輕嘆。
終于,一身紅衣,行止灑脫矜貴的妖帝望著對面的樂青羊,丹唇輕鉤,信步向前。一張口,卻是毫不遮掩的輕狂。
“果然失策,本君竟還以為,你這餌會有點用。是自己謝罪,還是讓他們送你一程?選吧……樂伯伯?!?p> 最后三個字不輕不重、不緊不慢,卻泄露了他心底最真的情緒——干干凈凈、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冷漠。手握雙刀的樂青羊身子顫了顫,卻沒有說話。
墨齊洲掃向眾妖,面色微凜,眸帶嘲諷和霜色,“一邊毒害東異子民,卻還能讓他們?yōu)槟闼佬馁u命。你的手段,還真讓本君艷羨?!苣憬虒О饲?,竟未習得此等本領,本君過去,的確愚蠢了些?!?p> 當初大戰(zhàn)過后,除了北洲,其余四洲在很長的時間內(nèi)依舊小戰(zhàn)不斷。先東異帝君最快平定內(nèi)亂,而且治下嚴謹,他手下的妖兵不敢隨意禍亂異界子民和人間。
因此,東異先妖帝之死突然傳出時,整個異界皆是一驚。誰都不愿相信一位氣宇軒昂年輕有為的妖帝,才剛一統(tǒng)東洲異界,卻沒到三百年就掛了。
直到幾位東異朝臣將兩千歲的墨齊洲推上帝位。
洬雨看著對峙的師徒,神思有一剎的漂忽,此刻的場景有些相似的熟悉。
八千年的相伴,估計那時的墨齊洲從未想過殺害自己親身父親的,會是自己最依賴最敬重的伯伯。其中酸楚,惟有他自己清楚。
樂青羊緊了緊手中的刀,終于開了口,“你究竟在等什么?”
身披皎潔月華的妖帝哼笑一聲,“你覺得呢?”
樂青羊:“你一路不避行蹤,從東洲追到此,又故意在東域來回圍追堵截,就不怕拖下去,徒生不可控的變故?”
“比如?…”妖帝唇角輕勾,“倘若有剩余九個北洲十六妖煞之外的高手,來相助你,那的確會有點費力……”
十六妖煞?
洬雨并未聽聞。南澤也不曾提過。
“本君也很好奇,”墨齊洲,“當初你救了他們,今日,他們可會來救你?”
“你知道他們???”樂青羊驚疑,怒道:“你明知道還……不……”
樂青羊驚愕地看著墨齊洲,“你不是恰巧碰上…當初你是故意沖著那七個去的,是不是?”樂青羊帶著咆哮。
洬雨同樣看著墨齊洲,她好奇小妖帝究竟知曉多少三界六族不清楚的事情……她眼中神色漸涼,很想見見除了魅狐以外的其他妖煞。
墨齊洲勾唇,不答反笑。
樂青羊深深吸了口氣,“很好啊……原來你從那時開始就在防備我……是誰告訴你的?是誰慫恿你如此行事?…寒徹是嗎?你可知招惹他們會有何后果?!他這是想毀了你!毀了整個東異!”
……!寒徹?羽蒼?
洬雨秀眉漸蹙。
“你給本君住口。”墨齊洲也怒了。
“究竟是誰會讓整個東異覆滅?令東異半數(shù)新生小妖沾染魔氣的是誰?殺害我父君的是誰?是阿徹嗎?是你!…本君曾經(jīng)最信任的好伯父!”
墨齊洲的面容有些猙獰,握著長鞭的手指‘咔咔’作響。
氣氛明顯已是一觸即發(fā),可樂青羊斂了怒意,空地上只剩還在纏斗的聲音。
“你很想要我的命,是嗎?”樂青羊再次開口。
墨齊洲的眸子冷的好似能滲出冰晶,語聲冰冷,“你早該去黃泉,向我父君叩首賠罪?!?p> 夜更深,襯托得天上的星月愈發(fā)明亮閃耀。
“都住手!”樂青羊忽然一聲令下。
勉力支撐的眾妖紛紛停下。妖衛(wèi)也停手,望向墨齊洲。
他神色威嚴,示意他們按兵不動。
清澗對面瞬時安靜,于是洬雨撤了用來探聽的符紙。
樂青羊摸了摸自己的兩柄彎刀,隨即突然用力、將它們齊齊折斷!
自折兵刃,意外放棄逃命束手就擒。墨齊洲不由皺眉。
樂青羊在眾妖的詫異、驚呼中望向他,“我的命,你隨時來取。只是,他們也曾隨先帝一起作戰(zhàn),護衛(wèi)過東異,望你放他們離開。他們并不知曉我做過什么,也永遠不會真正危害東異?!?p> “還能信嗎?”墨齊洲神色冰冷,
樂青羊的身子有些佝僂,“齊兒…”
墨齊洲一記冰冷厭惡的眼神立時掃向他,“還是想想你自己會怎么死更妥當。至于他們…本君可以不殺。但是生是死,要看他們的命數(shù)?!?p> 洬雨擰眉,看向身邊的三個小身板。方才忘記了,此次她并非孑然一身。若墨齊洲真的引來十六妖煞,她不見得能保他們?nèi)矶恕?p> 一雙清亮的眼眸帶著一點疑惑看來,恰好四目相對。只一剎,清和一臉惶恐地垂了腦袋。
洬雨倒是吃了一驚。她此刻看起來很可怕嗎?……難怪初見時,她覺得小丫頭的眼睛看著很親切,原來亦是生了雙好看的桃花眸。
“好……”樂青羊抬眼看向頭頂?shù)男强?,忽然笑了聲,再次看向墨齊洲,“寒徹呢?”
墨齊洲不語。
樂青羊:“我甘愿伏誅,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見他。見到他,便告訴你真正殺害你父君、圖謀東異的罪者?!?p> 墨齊洲一愣,隨即墨眉一蹙,“你還敢騙……”——
“好??!青羊?qū)④娍梢f話算數(shù)?!?
西圃齋·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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