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之熬過很多夜，卻從沒有失眠過。
生平第一次失眠的體驗并不美好，宿舍薄薄的窗簾根本擋不住窗外的一輪明月，月光在這個早就過了就寢時間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明亮，即便努力的閉上眼，戴好眼罩，它還是不帶什么溫度的燙著人的眼皮。
果然良好的作息習慣是很必要的，牧之嘆了口氣，放棄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勸導自己入睡的行為，開始輾轉反側。千百種滋味涌上心頭，惶恐也有，懊喪也有，茫然也有，仔細分辨下，好像期待也有那么一丟丟摻雜其中。
捧著逐漸發(fā)燙的臉，看著月光越過藍色窗簾布愜意的漫步在床沿上，從過道里蹓跶到室友整齊的床鋪——她的室友前幾天申請去實習，實習公司有點遠，就近租了個房子，沒事不大回來——她們的床鋪一摸一樣，都中規(guī)中矩的用著學校發(fā)的藍色床單和被罩，月光在上面流連，更顯溫柔繾綣。她突然想起前兩天幫著室友一起挑選出租屋家居時的新鮮與歡快。越來越多的期待慢慢融入月光中，也帶著她融入這個不平凡的夜色中——也許就像以前一千一萬次遇到一時解不開的難題那樣，讀好題干，抓好規(guī)律，答案就會慢慢出現(xiàn)。
一定會的，不要慌，趙牧之，不要慌！
第二天依然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有著豐富熬夜趕項目經(jīng)驗的趙牧之蔫噠噠的坐在辦公桌前。日光頑強的從百葉窗爬進來，把她曬得更加眼皮子打架。所幸昏昏欲睡中聽課更是她的一項駕輕就熟的絕活。于是能夠精準的找到重點發(fā)問：
“為什么要請假？不是就幾個鏡頭么？”
季叔平老神在在的邊端起架勢擦眼鏡邊解釋：“電影行業(yè)就是如此，季導拍戲非常嚴謹，你別看這是個小角色，但她承擔的意義非比尋常。你也看到了，不管多少遍，不管找多少人，不管用多少時間，這個角色一定要對，要出彩！”
“其實……”她一瞬間仿佛抓到了些微推拒的機會。
卻被季叔平敏捷的按下：“牧之，你不知道你有多合適，看到你之后季導和莫姐整個都煥然一新了。”他翻了翻文件，抽出兩份合同來，“你看看，這待遇，五千，包飯，包接包送包培訓！”
牧之草草的瞥了眼合同，白紙黑字普普通通的印刷體，實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那邊季叔平繼續(xù)用叨叨大法給她洗腦：“當然你有要求也可以提，劇組會盡量滿足?！彼贿呌袟l不紊的翻著合同頁，把需要注意的點都點給牧之看，一邊熱切又不十分隱晦的表達出劇組需要她，不惜一切代價的需要她。
他看這小姑娘簡直一目了然——功利心不強，但是臉皮薄，拿功名利祿來誘惑她作用是有限的，不過沒出過社會還算比較好忽悠。什么年輕人要勇于嘗試不一樣的新鮮啊，劇組大家很期待她啊，找一個合適的人太難了啊……一套花言巧語招呼下來，叫她隱隱的覺得似乎是被人賣了，還是認命的簽了字。
大大的“趙牧之”三個字，是她人生中第一份勞務合同。
把合同收到檔案袋里，季叔平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這對她來說意義深重的文件，麻溜的轉賬給了她，順便告訴她又一個重磅消息——得加戲！
“請假也是尊重學校尊重老師，你是新人不知道我們這一行，沒最終剪出來前一切都是未知——拍多少是未知，拍了能不能用是未知，能用角度合不合適是未知……”季叔平難得耐心去安撫翻著白眼的姑娘，“這行就是這樣，只看結果，不問過程。也許你辛辛苦苦幾個月，起早貪晚的，導演咔嚓全剪了，那也沒辦法。一切都要為最終的那個故事，那個核服務。這一行啊……”他突然有了感慨的心情，想了下還是忍住不要嚇壞小朋友，只輕輕的說：“臺面上鑼鼓喧天花團錦簇，大幕落下也不過各自寂寥，沒有誰十分容易?！闭f著把趙牧之送了出去，“好好準備，明天準時跟表演老師報道培訓?！?p> 公交繞著城市一圈圈的跑，這一班跟另一班的站點并不一致，所以下車了還要在大太陽下走上一段。牧之頹然的攥著她人生的第一份勞務合同，揣著早早收到轉賬提醒的手機，心情恰如在陽光下蒸騰奔走的人類——渺小又嘈雜，庸碌又繁忙，四面八方出條條溝壑，正正反反是一個人間。
微信里有一些未讀信息，她挑挑揀揀回了，想一想先給唐嘉嘉回復：“合同簽好了，老子有實習了，中午請你吃飯，十二點半，一秒鐘不許耽誤給我出現(xiàn)！”
那邊秒回：“得嘞，老地方見。”
……
“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打算怎么跟你老板請假？”似乎全世界五味陳雜的只有她趙牧之一個，唐嘉嘉聽了她的最新消息，眼不花手不抖甚至都沒耽誤人家把肉扒拉到火鍋里。
“說實習嘍，反正這會兒大家都在實習?！?p> “那實習報告怎么辦，”鍋里因為肉的加入而暫時陷入平靜，唐嘉嘉并不打算讓自己的嘴太閑，又開始逐個品嘗小菜，“你老板不會連實習報告都不要你一份吧。還是你打算讓他們給你開一份‘跑龍?zhí)住膱蟾?？?p> 牧之翻了個白眼并不打算理她。
“嘿，你不會火了吧?！卑鸦鹫{大了點，唐嘉嘉開始天馬行空，“他們都說你合適，搞不好你就是那種表演屆的天才，一舉拿下叉叉影后，搞定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到時候茍富貴勿相忘啊！”
鍋終于重新開了，那貨馬不停蹄的開始撈肉大業(yè)。
“行吧，等我拿下第一個龍?zhí)子昂?，一定給你介紹個高富帥！”趁著唐嘉嘉被娛樂到哈哈哈這個寶貴的瞬間，牧之成功虎口奪食，搶下個丸子。
請假是順利的。既然答應了人家，睡了個美美的午覺后，差不多調整好狀態(tài)的牧之果斷跑去跟導師請假。說辭在隱瞞和欺騙中間取了個近似值，大概就是會出去賺點外快，但一定以學業(yè)為主什么的廢話。實驗室剛完成一個大項目，導師沒空管她，再說她這種定下來會把科研這條河趟到底的人，有沒有實習報告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叮囑了幾句看書寫論文就放生了。
但是學一門新學問是痛苦的，尤其是表演這種實踐性很強的技術。牧之完全不是一個有表現(xiàn)欲的人，而且長久來她更喜歡什么不懂就翻書就找答案這種求知模式?，F(xiàn)在她要疲憊不堪的應對著表演老師的哭笑憤怒各種要求，也要同自己不協(xié)調的肢體隨時搏斗。更痛苦的是，她面對的要求是諸如：不夠，過了，再給一點……什么玩意兒？說清楚啊……一點是怎么量化的，講明白啊……
當然，一片茫然中她也曾認真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比如自費買了本二手的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書寄到的時候為期兩周的培訓已經(jīng)接近尾聲，左手半懂不懂被老師嗤之以鼻的學習筆記，右手更加如觀天書的自我修養(yǎng)，牧之對著鏡子不厭其煩的提著眼角咧著嘴角，覺得人事真的已盡，待看天命吧。
中學老師曾經(jīng)善意的安慰過大家，說不管懂了還是不懂，凡是認真的學過，總會在腦海深處留下一道弧線，等到某一天再用到再回想，啪嗒一下豁然開朗。她當時不以為然，覺得只是老師信口胡扯，現(xiàn)在只一門心思的盼望這真理早日在自己身上驗證。
定下重新準備進組的前兩天，牧之拿到了她人生的第一個劇本，老實說，真比想象中乏味好多。劇本不是小說，少了那些裝飾性的剖析抒情，都是干巴巴的言辭。需要她留意的部分很少，基本不用背，因為這個角色沒說過一句話，給她只是為了她更好的理解這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