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若水經(jīng)?;孟?,十年后的沈約是不是還那么人模狗樣的,如果是,她也不會自卑,畢竟她也算個光鮮亮麗的小白領(lǐng)了,吃穿用度都體面了。
可惜肖若水千算萬算,愣是沒算到還有她正經(jīng)歷的這種方式——不是她找到沈約,而是沈約主動上門,然后把她戲弄得半死不活。
她從來不曾這么狼狽——踩在泥濘里的腌臜的雙腳,沾了油膩粉湯的冬衣,亂七八糟披散的頭發(fā)……從頭到腳都寫著“滑稽”二字,順帶裝飾一番她的驚魂未定。
而沈約呢?
他的形象看起來更加美好,他氣定神閑似的走近,卻又不敢靠得太近,適可而止地駐足了。肖若水看得清楚他臉上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臉色有些蒼白,時間的滋潤使他的五官略顯柔和,神色不再張揚(yáng)恣意,多了幾分溫潤友善。
同時,肖若水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在那張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看不出他此行是如何的心懷不軌!
肖若水悲憤交加,腦海里全是單文佳要死要活的傾訴,她盯著沈約,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像是被凍出來的。
沈約舉高右手,笑得痞氣,“你的……鞋。”
肖若水目光下移,落在雙腳上。此時鎮(zhèn)靜下來,才感覺到地面冰涼刺骨。
兩相權(quán)衡之下,肖若水只好伸手去接自己的鞋子,可就在碰到的那一刻,鞋子飛走了——沈約反手把它們藏到背后。
“你干什么!”肖若水十分火大。
“你別動!”沈約突然嚴(yán)肅,肖若水竟然乖乖聽了,站在原地不動。
沈約卻蹲下身子,抬手要為她把鞋子套上,肖若水連忙退后,正想說“你腦子有坑嗎”,又看見沈約站起身,“好吧,我不作妖了,你快把鞋穿上。”
肖若水不肯動。
沈約伸展開左臂,形成一個擁抱的姿勢,輕聲細(xì)語道:“若水,我很想你?!?p> 肖若水不動,也不出聲,沉寂得讓人心慌。沈約心中著急緊張,肖若水卻審視著他暗暗思忖,懷疑他臉上是不是貼了張人皮面具。
“那是你的事?!毙と羲f。
沈約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卻早已看穿他的心思,諷笑道:“你以為我愛你嗎?像那些瘋狂追求你的女人一樣,愛你愛得……要死,要活,的?”說道后面,她已有哭腔。
情況有些出乎意料啊,從沒被人諷刺過的沈大爺陣腳大亂,一時啞然。
這廂,肖若水怕再跟他廢話下去,得露餡,于是也不敢再管那鞋子,扔下一句“滾吧”就越過沈約跑路。
沈約亦步亦趨跟上來,他想說些什么,才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就被肖若水無情打斷,她頭也不回,咬牙說:“我讓你走!”
沈約完全不聽,彎腰就去抓她的手腕。肖若水像是腦袋后面也長眼睛,閃得很快,不僅沒讓沈約得逞,還順勢狠狠推了他一把,將毫無防備的沈約推出好遠(yuǎn),吼道:“你還想干什么?你媽沒教過你怎么樣尊重人嗎?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只聽得懂警察……”
“我愛你,肖若水?!?p> 張牙舞爪氣勢洶洶的肖美人一臉懵圈:“……”
“你在氣些什么?難道你不記得了——你才是始作俑者?我找了你好多年,你自己看看,我們都奔三了,同一級的同學(xué)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以為我們還是小孩?現(xiàn)在我總算找到了你,但是你還想繼續(xù)浪費(fèi)多少時間,嗯?”
“沈洞賓”主動示好卻遭狗咬,心情真的不是太好,但誰讓對方是他未來老婆呢,他只得把脾氣轉(zhuǎn)化為耐心,玩起了心理戰(zhàn)。
他的斥責(zé)戳在肖若水最隱秘的痛處,一下把人戳哭了。
肖若水不敢忘。擰巴、敏感和自卑曾經(jīng)纏繞著她,把她逼得不成人樣。她隨手搬來一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做借口,不顧后果地擺脫沈約,要去追求更優(yōu)秀的自己。
自己種下的惡果,于是自己麻木地吃了十年!
沈約看得心疼,大步上前把人按進(jìn)懷里,柔聲重復(fù):“我在呢,我在呢……”
肖若水再也無力推開他,任由他托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可是肖若水,再也不能心無旁騖去愛這個男人了。
她悔恨十年,到現(xiàn)在,才算有點(diǎn)解脫的意味。雖然她深深埋藏的歉意被人強(qiáng)行挖出,然后一股腦煙飛云散,可是這十年錯誤的等待、耽擱,誰來買單?
原來有時候等到也是一種失去,徹底的失去。
室外溫度已經(jīng)降到零下,沈約不愿肖若水久站,一把將她撈起來,“外面冷,先進(jìn)屋。”
到了門前,肖若水不肯拿鑰匙,舔了舔嘴唇,說:“放我下來吧?!?p> 沈約猶豫片刻,同意了。
肖若水接過鞋子,拎在手里,掏出鑰匙開門進(jìn)屋,“沒男式拖鞋,你不用換了。”
沈約輕輕“嗯”一聲,走進(jìn)小公寓里四處“參觀”,這房子果然跟肖同學(xué)的書桌一樣整齊干凈,沈約低頭看看泥濘的鞋子,然后不敢亂走了。
肖若水換完鞋就去洗手間洗腳,出來時沈約已經(jīng)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等她。
肖若水沖了一杯熱水,放到他面前,然后坐在靠近陽臺的沙發(fā)上,但她堅決不直視沈約,平心靜氣說道:“很抱歉,我耽誤你好多年。我以為小孩子談戀愛,玩玩就過去了……我想得膚淺了吧?沒辦法,我這個人也膚淺。過去的事我不想回頭了,咱們就此別過,行不?”
“真是這樣?”沈約淡淡地反問。
“犯得著騙你嗎?”
“那你當(dāng)初躲我干什么?”
“我怕高高在上的沈大爺被人甩了,有損面子,心有不甘,找我報復(fù)!”
沈約哭笑不得,“扯淡!”
沈約略一傾身,盯住她的眼睛,“肖若水,我跟人打交道的時候,你才開始學(xué)ABCD呢——你覺得你喜不喜歡我的事,我看不出來?”
喜歡。這份喜歡可真讓人自豪、滿足。讓沈約失望的是,她只是僅僅喜歡而已。喜歡得不夠深,他的分量不夠重,也不那么值得她信賴和托付,盡管他一直在努力成為能讓她安心依賴的人。
肖若水被他堵得自行慚穢,于是另找借口,“那也是以前了——誰會愛一個十年不見的人?”
話音剛落,就見沈約勾唇笑起來,以一副“這就是我”的得意表情和欠扁的語氣滿腹心機(jī)地追問:“你還能愛誰?”
這擺明了他吃定她為愛癡狂非他不可,肖若水憤懣不已故意瞎掰:“錢?!?p> 沈約:“我有錢?!?p> 肖若水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梗得慌,她默默躲開他熱情的視線,“我困了,你請回吧?!?p> 沈約聽話地不再糾纏下去,站起來理了理大衣,又聽肖若水說:“請你以后也別來煩我?!?p> 沈約虎軀一震,“我……”
“你看看這些腳印?!毙と羲f,“如果沒有你,我的屋子就是干凈整潔的,你一來,情況就不那么好了。”
這家伙什么時候把他“指桑罵槐”的本事偷走了?還罵得他無法反駁!
沈約一邊心想肖若水今天在氣頭上,要不明天再來哄哄,一邊往外走了幾步,卻感覺到某人在“目送”自己。沈約倏地轉(zhuǎn)身,目光撞進(jìn)肖若水深不見底的眼睛里。
肖若水驚慌地移開視線,卻又轉(zhuǎn)念一想,反正偽裝被識破了,還遮掩什么?肖若水抬頭盯著沈約,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不——我愛你。”沈約稍頓,“在你對我的感情沒有一絲信任的時候,我就愛著你……”
“我信?!?p> 如若不然,還有什么能強(qiáng)迫你重回我的生活?
兩人幾乎是同時迎向?qū)Ψ剑齑脚鲎苍谝黄?,近乎瘋狂的撕咬起來,真算不上太美好?p> 美好的是,在我正打算一個人靠著回憶過日子的時候,你風(fēng)塵仆仆趕來了,你告訴我,我可以不用辛苦死記硬背那些遙遠(yuǎn)的過往,因?yàn)槟銓⒑臀乙黄饎?chuàng)造美好的現(xiàn)在及未來,此刻,新的生活即將登場,舊的生活即將退休。
在理智淪陷之前,肖若水奮力抽離這個吻,也推開蒙圈的沈約,“我想,你該回家了?!?p> 做好準(zhǔn)備迎接春宵一刻的沈大爺如遭水潑,“OK!OK!I'm leaving now!”
話雖這么說,事卻沒這么做。
沈約捧起她的臉,他手掌的弧度恰好貼合她臉頰的曲線,他低下頭,要繼續(xù)親吻她。
肖若水躲開,抓住他的手腕扯掉他的爪子,側(cè)身說道:“沈約,快走吧!”
沈約不再強(qiáng)求,轉(zhuǎn)身離開。
鐵門被關(guān)上以后,肖若水才走到門口,但不敢開門,他還沒走遠(yuǎn),門打開就會發(fā)出亮光,看到光他就會返回,而她也沒有堅定的意志力去抗拒事情的發(fā)展。
肖若水藏在窗簾后,透過狹窄的縫隙看樓下街道,幾輛轎車七扭八歪停在路邊。不多時,沈約走出來,停在一輛體型高大的黑色奔馳邊上。
他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倚在車身上,埋頭抽了一支煙。
肖若水的目光跟住他指尖忽明忽滅的火星,一股惆悵之感洶涌而出。
沈約的手掌,真配得上古人夸贊美女時的用詞和詩句,這樣的手,是不該拿煙的。且不說手了,就算這手沒什么出眾之處,這個人,也是不該拿煙的??!
曾經(jīng)的沈約,可是個會跟她吐槽胖子等人偷煙抽、幾人共抽一支煙等“爛德行”的優(yōu)秀公子哥??!
肖若水險些忘了,皮面之下,人心有多復(fù)雜,變得有多迅速頻繁,何況是十年之隔。嬰兒用不了一兩年就能學(xué)會行走奔跑,稚子三五年就學(xué)會讀書作文,一個沉浸商場的男人懂得煙酒更是理所當(dāng)然的,又何須驚奇?
她的沈約,走得太遙遠(yuǎn)了,教她再也無力追求了。
至于什么愛不愛的,在生命前面,一律渺小的不足為道。肖若水經(jīng)歷過兩種生活,一種是一心往上爬且沒有沈約的日子,另一種是被和沈約交往帶來的焦慮籠罩的日子。現(xiàn)在,她想體驗(yàn)第三種——忘記過去、放下沈約、領(lǐng)悟生命的奧妙無窮的日子。
肖若水拉攏窗簾,和衣躺在沙發(fā)上,粗略回憶起青蔥的高中年華和漫長的十年,又對比了自己十年來的變化……睡意涌來,她有些分不清現(xiàn)實(shí)夢境,苦笑一聲,就任混沌淹沒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