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秦雙按時到校，同桌還沒來，她把兩人的桌椅都擦了一遍。
“真賢惠啊，以后早上也替我擦擦唄，幫你帶早飯如何?！?p> 秦雙回手胡抹兩下：“辛苦啦，一杯豆?jié){主食你看著帶?！?p> “唉唉唉奸詐了啊，近墨者黑，這可是楊青彤的作風?！?p> “上樓我就耳根子發(fā)燙，敢情拜您所賜?！睏钋嗤谟谌食竽X勺呼了一掌。
“男頭女腰，警告你不準打我頭啊?！彼嗔巳嗄X瓜，“你是不是女的，這么大勁兒?！?p> “下次不打，削你啊?！?p> “女孩子家家說話難不難聽?！庇谌食D(zhuǎn)眼看見楊青彤在擦桌子，連忙踢了踢，“人秦雙都給你擦過了，矯情?！?p> 楊青彤有點不好意思，趕忙跟秦雙說：“我就說怎么擦兩遍都不臟，以后別幫我擦了。”
“嫌我擦不干凈啊？不過我確實沒你仔細，我看你都快把清漆刮下來了?！?p> “不是，是我……”楊青彤貼著秦雙耳語，“我有強迫癥，自己不擦一遍心里難受?！?p> 于仁超看兩人嘀嘀咕咕，敲了敲桌子：“楊青彤我跟你說，你那是病，潔癖，得治。瞧你昨天吃雪糕，手挨過的地方就不吃了，這真的是病?！?p> 楊青彤剛想懟回去，早讀的音樂聲響起，大家不再閑話，拿出英語書準備早自習。早讀時間一個鐘頭，期間英語課代表要領讀單詞或課文，沈佳一直沒有帶頭，大家便各念各的像逛市場一樣鬧哄哄。秦雙昨天已經(jīng)把單詞全過了一遍，讀起來不怎么打絆，這會兒她正幫同桌做預習，給她講了幾個音標，讓對方瞬間打開了記單詞的新大門。
于仁超在背后嗓門特別大，遇上哪個發(fā)音不準，絕對讀兩遍就拐帶的周圍人也亂念起來。楊青彤好不容易記對了幾個，聽見背后的大嗓門，正要崩潰，只見周霈站起身道：“大家安靜一下?！?p> 每個人都很配合，剛才還嘰里呱啦的教室安靜下來，等著班長大人指示。
“沈佳，你帶大家讀兩遍單詞吧，馬上要下早讀了?！?p> 沈佳看了周霈一眼，是求助的眼神。
“早讀需要課代表領讀，你英語好，肯定沒問題?！?p> 沈佳站起來，拿著課本念了一個，聲音太小了，秦雙坐在四排，完全聽不清。
“聽不清啊?！庇谌食傲艘宦?，這聲音似乎是個導火索，馬上就引出“大點聲”的炮仗來。
沈佳滿臉通紅，嘴巴一張一合，卻沒有發(fā)出聲響，她把書放下，對周霈說：“班長，我領讀不了。”這次大家都聽到了。
周霈沒有為難人，他想了想說：“吳莎莎，你是學委，帶大家過一遍單詞吧?！?p> 吳莎莎沖周霈點點頭，那神色有奉命于危難之際的自豪，甚至自詡與周霈同盟而立了。她讀單詞時音調(diào)很高，和平時講話不太一樣，雖然秦雙覺得那音色有點難受，但不容置否，她發(fā)音很標準。吳莎莎帶大家讀了兩遍單詞，每個人又自己復習了一小會兒，下課的音樂就響了。操場上響起了集合的哨音，大家在“時代在召喚”的廣播聲中抬胳膊踢腿，搗蛋的趁教導主任不注意相互撩閑，枝頭撲棱棱飛走幾只鳥，不愿欣賞操場上一群張牙舞爪的怪物。
早操過后學校變得狂熱起來，奔跑著涌向餐廳的人立志搶下第一籠開屜的包子。不過今天是一組，也就是秦雙組做值日。組里的男同胞們上樓扛勞動工具，女生們?nèi)齼蓛上热デ鍧崊^(qū)等著。
楊青彤走到一半拽了拽秦雙：“桌兒，本學期第一頓早飯，我得跟我初中同學吃，你早上幫我掃個地，下午了我替你做班值?！?p> “好，咱們組男生多，不差你一個?！?p> “你掃完回教室等我啊，我?guī)湍銕э??！?p> 秦雙點點頭，示意她快去。等她到清潔區(qū)的時候男生們已經(jīng)取來工具。組長分了各自負責的區(qū)域，看到楊青彤沒在也沒多問。秦雙拎著笤帚先來到花壇旁，這兒是分給楊青彤的地方，她彎腰認真掏起菱花地磚來。
“我掃的快，你同桌這片兒留著我來，你先去掃你的吧?！庇谌食钢髵咧?，這是專門用來掃水泥路的。
“你那家伙怎么掏地磚里的碎葉子?！鼻仉p笑他，仍然揀著垃圾，沒有要停工的意思。
“也是，那你是哪塊，我掃完了馬路去你那兒。”
“A教后面的長廊，還有A教和多功能廳中間那個小過道。今天時間緊，還真得你幫忙呢，等下午了我替你?！?p> “客氣，楊青彤態(tài)度有你一半好，以后我名字倒著寫?！?p> 秦雙在心里把他名字倒念了一遍，不禁笑出聲來，這家伙，一分鐘不給自己臉上貼金就不自在。
過不多久聽見遠處周霈的喊聲：“超人，輕點兒，別揚灰！”
大家順著班長的聲音望向操場旁的水泥馬路，已經(jīng)云蒸霧繞灰蒙蒙一片，于仁超在里頭掃把揮得起勁兒，不時也被嗆得咳嗽幾聲，卻絲毫不手軟，來往的同學都捂著嘴快跑而過。周霈臨時調(diào)了秦雙等幾個女生拿噴壺去灑水，等她們揚塵治理完畢，始作俑者也不見影了。幾個女生開始抱怨，只有秦雙知道他一定是趕去長廊了，心里有點小感動，覺得他身上那股虎勁兒也可愛起來。
等秦雙徹底掃完花壇及花壇兩側(cè)，大家都陸續(xù)收工了。于仁超背著一把小笤帚跑過來，額頭蒙著淺淺一層汗。
“我先去倒一次垃圾，好幾簍呢，長廊和小過道都掃完了，不過垃圾沒攬，你再過去弄一下?！?p> “好，你換口氣再去吧，看你喘的?！?p> “笑話，我能喘？我可是百米小火箭，運動會給你們展示一下我的隱形翅膀，那可是扶搖直上九萬里?！?p> “于大鵬同學，我能去弄垃圾了嗎，再遲就來不及吃早飯了。”
“可以啊秦雙，你要……”
他還沒說完秦雙已經(jīng)一溜小跑閃人了，剩下他自己呆呆的。于仁超喜歡文言文，這源于他有一個愛好古籍的爺爺。爺爺家在農(nóng)村，是村小學的校長，他從小就在爺爺奶奶家長大。一次無意間翻到本《史記》，被里頭滿篇的字鎮(zhèn)住了，那時候年紀小，好多字認不得，那些長長短短的句子給他留下了“太奇妙”而不是“太枯燥”的第一印象，他難以說清用三四個字來表達一句話的震撼。因為這個契機，他的寒暑假不再是打雪仗斗蛐蛐，變成了翻閱爺爺不多卻深奧的藏書。這是他隱秘而崇高的秘密，誰料上了初中，語文課居然光明正大學起古文來。雖然因為文言文他語文成績提了好幾個檔次，可他高興不起來，那種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好像行走江湖珍藏的一劑祖?zhèn)髅厮幍胶髞戆l(fā)現(xiàn)不過是人人必備的狗皮膏藥，悵然若失啊。好在課本里都是些節(jié)選，即便是全文也是小短文，這讓初中便能背誦《逍遙游》全文的于仁超長足了臉。他知道用自己喜歡的東西來炫耀不甚光彩，但青春期的男生大底如此，十一二歲的年紀，誰不想發(fā)光呢？
“果然是高新啊，非等閑之輩?！庇谌食南?，拎起垃圾桶狂奔而去。
秦雙來到長廊，紫藤花謝剩下虬枝盤在廊頂，藏著些密實的葉子，綠幕間倒垂著果莢，像一顆顆大豌豆。秦雙在走廊中央看見一堆垃圾，她拿簸箕攬了去，多功能廳后的過道好像也有，不過那里站著幾個人，鬧哄哄笑著。
秦雙猶豫了一下，端著簸箕走了過去。
三個沒穿校服的同級生，這是秦雙第一個念頭；不對，是高年級的，這是秦雙第二個念頭，因為她看到了昨日撿到同桌學生證的人。
那人和一個矮個頭的在磕瓜子，另一個卷毛在抽煙。三人腳下一大攤瓜子皮，幾個煙頭隱在其中，在他們前方不遠處有一堆垃圾，枯葉紙屑混著一小層灰。三人不約而同看了秦雙一眼，嗑瓜子的仍舊吐著皮兒，抽煙的那個剛好吸完最后一口，熟練得一彈，丟在那攤掃好的垃圾里。
秦雙看著煙頭一明一滅，輕輕踩了一腳，蹲下身把垃圾鏟進簸箕里。她看了三人一眼，沒有說話，端著簸箕轉(zhuǎn)身走了。
“喂，蘑菇頭，這兒還有一攤，衛(wèi)生死角啊?！庇腥嗽谏砗蟪?。
“好學生很牛啊?！绷硪粋€聲音。
兩個聲音一唱一和，唯獨沒有昨日那個。她心想，沒被認出來吧，不自覺加快步子，轉(zhuǎn)念又想，被認出來又怎樣？理虧的應該是在別人清潔區(qū)搞破壞的人吧。
秦雙繞過教學樓，看見大部隊都收拾撤退了，只余組長班長等幾人在做最后檢查，于仁超也沒見人影。
周霈看見拿著笤帚打轉(zhuǎn)的人，跑過來問：“快去買飯吧，再晚就該上課了。”
“你見到于仁超了嗎？”
“倒垃圾去了，今天他是功臣，大包大攬了所有垃圾，現(xiàn)在大家都喊他超人?！?p> 秦雙沒有說話，周霈看她似是有事，拿過她手里的笤帚：“你別找他了，還有什么我?guī)湍闩?，你快去吃飯?！?p> 秦雙點頭道：“多功廳后的過道還有點垃圾，咱們分頭行動吧。我去買飯，你要吃啥，一會兒你跟于仁超也說一聲，讓他倒完垃圾直接回教室。”
“你看著隨便買吧，給超人加大量啊，他今天辛苦了?！敝荟恍?，催女生快走。
楊青彤和兩個男生出食堂的時候正在發(fā)火：“你倆就是拽，磨蹭到快上課才來，誰昨天求我賞臉吃早飯來著。我組今天還值日呢，就我溜了！我還給我同桌帶飯，估計這會兒她都餓飄了。”
“聽你說八百遍你新同桌了，光說，又不帶給我們看，假把式?！币粋€自來卷道。
“她真可好了，一點也沒好學生的架子，也一點都不呆。要不是她中午回家吃飯，我絕對把她叫過來讓你們見見。”
“好得過五班夢娜？”一個膚色略黑的男生開口。
“什么夢娜？”楊青彤問。
自來卷跳起來捂同伴的嘴：“嘴欠啊。”
栗皮膚呷了口可樂接著說：“卷卷為了早日走出你的陰影，花了二十大洋拉攏了五班的眼線，制定了一個超完美的‘追夢計劃’。”
“沒看出來你還是可造之材啊。”
“我現(xiàn)在超好奇你那個舉世無雙的好同桌，瞧把你同化的都開始拽文了。”卷卷趕忙岔開話題。
“真不愧要追夢呢，都知道同化這詞兒了，這次別讓潘安替你寫情書了，加油看好你噢。”
潘安戲謔道：“終于換棵樹吊死了。”
他們吵吵鬧鬧快到教學樓下，打算散伙時看到了秦雙。
“你干嘛去，跑得不要命了。”楊青彤喊住她。
“我……”秦雙一手叉腰喘氣，“我去食堂，呼……還有飯沒?！?p> “我給你帶了??！”楊青彤提著個袋子晃了晃。
“還有班長和于仁超?！?p> “這位就是你們耳熟能詳?shù)闹袊猛?，秦雙?！睏钋嗤阉哆^身，“這就是我說的初中同學?！?p> 秦雙看見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兩個男生，那兩人瞅著她，三人大眼瞪小眼，僵在原地。卷卷嘴巴張成個O，剛要說話，被高個子的男生搡了一下，便安靜下來。
“怎么樣，那夢露還是夢娜的，能比嗎？”
秦雙等不及，趕忙說道：“我還要幫班長和超人帶飯，再晚就真沒了?！?p> “已經(jīng)刷鍋底了好嗎，我跟你去商店，你們先回。”楊青彤扭頭對兩人說。
“倆煎餅一牛肉餅?！崩跎つw的男生遞來一個袋子，“還沒動，不是剩的。”
秦雙不知道該不該接，楊青彤拿過來給她：“他本來就不按時吃飯，不差這頓。我還給你帶了倆包子一杯豆?jié){，我那還有酸奶，回去了你們仨分分?！?p> 秦雙又看了那男生一眼，清早的陽光沒有溫度，從他頭頂擦過，讓他大半個人都埋在暗影里，瞧著也是冷颼颼的樣子。光影中的小半張臉一層清輝，給膚色打了一抹奇妙的柔光，顯得眼窩格外幽邃。
她滿腦子“怎么是你”的震驚，想道聲謝，卻說不出口，默默站在一旁看同桌與兩人揮手告別，也跟著輕輕擺了擺手。
兩人回到教室，于仁超還沒回來，秦雙隔著袋子把包子分了一個在裝餅的袋里，楊青彤轉(zhuǎn)手遞給周霈：“挑著吃吧，給于仁超剩點兒就行了。”
“他今天是功臣，得格外優(yōu)待。”周霈說完咬了一口包子。
“豆?jié){給你，我沖點東西喝就行了?！鼻仉p把豆?jié){也遞過去。
“我不喝?！敝荟瑳]接，三兩口把包子解決了。
“那留給超人吧。”秦雙把豆?jié){又放在了于仁超桌上。
“這什么情況啊，我就吃個早飯的時間，班里風云大變了？秦雙你怎么也超人超人的喊?！?p> 秦雙吃著自己的包子，瞇瞇一笑：“你沒見他拯救世界，可勇猛了，騰云駕霧的?！?p> 周霈正在喝水，聽見秦雙的話鼻子一嗆，差點噴出來。他壓著嗓子咳了兩聲，這時于仁超挎著兩個大簍進了教室。他把裝備放在工具區(qū)，跑過來要吃的，楊青彤瞅著他的黑爪子，打了個哆嗦，從包里取出兩張濕巾。
“哎呦都餓死了還講究啥?！彼焐线@么說，還是認真擦了手，一邊喝一邊翻看袋里的吃的，“這煎餅都是菜，皮兒薄的跟窗戶紙一樣，兩下就餓了，買粉蒸肉啊老大！”
“干吃棗還嫌核大，班長還多給你留個牛肉餅，你不吃拉倒。”楊青彤從書桌里取出兩盒酸奶，那本來是給自己和秦雙帶的。
于仁超受寵若驚，一口噎進大半個煎餅，這時上課鈴響了，他狠命咽下最后一口，把酸奶揣進兜里。
第一節(jié)課是物理，物理老師姓李，圓頭方臉，眼窩深陷，自詡是李唐一脈，說起話來一本正經(jīng)又不失幽默。他滿面春風走上講臺，在黑板上嘩嘩嘩寫下“物理學”三個大字。
“物理難學嗎？”
“難?！睅缀跏钱惪谕?，班里氣氛空前活躍。
“一切物理難題都是紙老虎?！崩罾蠋熣f得云淡風輕。
嗝，一個響亮的聲音從楊青彤身后響起，全班都朝她們這兒看。
“穿綠衣服的同學，你不用害怕，都說了是紙老虎?！?p> 全班哄笑，于仁超埋著頭，他可不愿以這種方式博得關注，尤其是老師的關注，可是剛才兩分鐘解決的倆餅，實在噎得他快背過氣。不消一會兒，楊青彤聽見背后窸窣的聲響，她微微側(cè)頭，看見于仁超正貓著身子，她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用吸管喝東西的聲音，氣得拿胳膊懟他桌子：“豬啊你？”
“你別轉(zhuǎn)過來，老師看呢?！?p> “那你還喝?！?p> “那不是你給的嗎？”
李老師微笑著走下臺，沖著于仁超道：“這位綠衣服還沒斷奶的同學，跟老師說說中考理化合卷考了多少?！?p> 于仁超撓撓頭，紅著臉一笑：“145?！?p> 老師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成績很好，于仁超是吧。物理分90，化學分55?；瘜W差了5分，是該多補補蛋白質(zhì)，但不能在課堂上，上課得把心放在氨基酸化學式上，當然，物理課也不能給我操化學式的心，多畫幾個受力分析老師還是沒意見的。”
于仁超低著頭，忍不住隨大家一起發(fā)笑，覺得這老師婆婆媽媽又幽默毒舌，把酸奶盒向桌兜里推了推，認真聽起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