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糖

　　少年的衣角粘了蜜糖，而本人渾然不覺。

　　蒼白的面色暗示他過去的痛苦，勾起的嘴角卻彰顯著他此時的愉悅。

　　他手挎一只木盒，兩根修長的手指捻著一片雪白的糕餅。

　　乳白色的面粉被咬下，淡黃色的桂花覆蓋其上，一同被他的舌頭卷入口中。

　　葉沁竹正糾結(jié)著是否上前，那人的步子就停了下來。

　　少年手腕迅速往上一翻，不知抓住了什么。

　　葉沁竹只覺，周圍突然浮現(xiàn)出一股稀薄的靈力。

　　那靈力和葉沁竹平日感知到的有所偏差，但她本人卻說不出準(zhǔn)確的所以然。

　　一雙烏黑的眸子凌厲地掃向墻壁側(cè)面，把偷看的葉沁竹逮個正著。

　　第一次在非假山附近的地點見到了這個人，此人還帶了些煙火氣息，葉沁竹還當(dāng)是錯覺。

　　直到一個木盒子平平飛向她，她下意識伸手接過時，她才意識到，這位似乎以修煉室為家的人，竟也會出入這些凡塵中的場所。

　　那四四方方的雕花紅漆食盒平放在葉沁竹手中，楊卿玨那佯裝嚴(yán)肅而緊繃的嘴角松弛了下來。

　　“抓到你了?！?p>　　因為調(diào)動靈力的緣故，楊卿玨病態(tài)的臉上泛起不自然的緋紅。

　　他方說完，就忍不住咳了兩聲。

　　他下意識想忍住，葉沁竹卻又聽見了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明明整整一個月沒有復(fù)發(fā)，怎么今天又成了這副模樣？

　　察覺到葉沁竹的眉心起了一個疙瘩，楊卿玨剛想開口，卻見對面的少女平托食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你做的？”

　　“我恰好沒吃午飯，不介意的話我嘗幾塊？”

　　看見對方答應(yīng)，葉沁竹打開木盒子，隨手挑出一塊塞到嘴里。

　　蜜糖般的滋味瞬間從嘴里擴散開來，葉沁竹在享受之余不免自怨自艾。

　　自己的廚藝居然連男人都比不過，天理何在？

　　楊卿玨正有些疑惑時，又看見她信手拈出第二塊，繼續(xù)吃。

　　葉沁竹意猶未盡地舔著指尖，眼睛里閃爍著滿足的情緒。

　　“我原以為楊卿鄀是煉器師已經(jīng)讓人大跌眼鏡，沒想到就連七皇子也不走尋常路，有一手好廚藝?！?p>　　葉沁竹的話語酸溜溜的，一口氣吃了人家四塊。

　　“玨在外九年，點心小食還是會做一些。只是沒想到葉家其余三人才貌雙全，三小姐卻是個把笛子當(dāng)棍子用的姑娘?！?p>　　楊卿玨雙手合掌輕笑，頗有些滿意地看著葉沁竹喜滋滋地享受，絲毫在意他的挖苦。

　　葉沁竹咽下最后一口點心，小心走上前，把食盒交還給他。

　　那人身體有些晃蕩，像是隨時都要力盡摔倒的模樣，葉沁竹忍不住伸手扶他站穩(wěn)。

　　手掌按在他的脊背時，葉沁竹感受到了在楊卿玨皮膚下翻滾的驚濤。

　　少年背部肌肉緊繃，身下好像有幾百只蟲子細(xì)細(xì)密密地爬過，爭先恐后地企圖鉆出他的身體，進入外界。

　　或者說，進入另一個人的體內(nèi)。

　　“吃了你的東西，我自然要有回禮?！?p>　　葉沁竹指腹在手環(huán)上的納石中一擦，將一塊溫潤的玉石放在手中。

　　楊卿玨接過食盒時，心里想著的是——幸好這丫頭還有點良心，還記得給他留兩塊。

　　上午的時候，他著實很難受。

　　消停許久的靈力突然不受控制，想要脫離他的身體般，瘋了似地亂竄。

　　撲倒在案板上時，楊卿玨真正感受到了，何謂如芒在背。

　　每當(dāng)那絲靈力沖撞一下，就仿佛有千根針扎進毛孔，一扎一頓，讓他痛不欲生。

　　在間歇性的劇痛中，楊卿玨能想象到當(dāng)他控制不住這絲靈力時，等待他的，將會是渾身浴血。

　　葉沁竹遞出玉石，楊卿玨下意識一擋。

　　在手指觸碰到那雕著翠竹的玉石時，他忽地感受到一股暖流。

　　暖意從指尖傳入體內(nèi)，像是綠了楊柳、紅了桃花、暖了大地的春風(fēng)，撫平了體內(nèi)躁動的靈力。

　　這不是普通的掛飾。

　　“只不過是幾塊糕點，我不能收?！?p>　　他笑著把玉佩推離指尖，不適感再度回歸。

　　“之前的保護我不被元寧發(fā)現(xiàn)，昨天從虎狼蛛手里救我一命?！比~沁竹算賬，“我出一塊玉佩，不足掛齒?！?p>　　“在此之前，我欠姑娘兩條命，我的幫助不過兩兩相抵，怎么還需要你的回報？”

　　楊卿玨見她有強送的意思，只得掰著手指和她數(shù)清楚。

　　“姑娘在獸嶺提醒我，我救姑娘一命。

　　吳庸助姑娘收服鹓鶵，姑娘贈藥救我。

　　姑娘于我垂危時救我一命，我為姑娘解毒。

　　元寧若是發(fā)現(xiàn)你，我也會因此陷入危險，這次不能算?！?p>　　聽他這么說，葉沁竹覺得自己和他倒還真是互不相欠。

　　但這并不影響她在確認(rèn)自身無恙后，想要盡可能幫一下楊卿玨的想法。

　　葉沁竹打死不承認(rèn)自己是個圣母，但對于像楊卿玨這種——不知什么時候又回去鬼門關(guān)走一遭的人，她還是覺得該做些什么。

　　“你救了我，我又就救了你，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緣分。我們這么有默契，眼下我既是幫你，也是在救自己?！?p>　　楊卿玨的胸口如被巨石擊打，莫名一痛。

　　少女靈動的眸子在他眼前閃爍，天邊劃過一抹如血的殘陽，慘白的衣袂如冰似雪，洋洋灑灑落了他滿眼。

　　半生…孽緣……

　　“這塊玉佩是我在朱雀巷淘到的，用它可以加快靈力的吸收，適合煉根，但我最近發(fā)現(xiàn)煉氣比煉根更加重要，不再需要這玩意兒。

　　我猜測它可能對你的癥狀有幫助，于是就拿了出來。

　　就憑我們之前的緣分，指不定什么時候，我會因為我今天的行為救了自己一命?！?p>　　“半生孽緣?！?p>　　神官無悲無喜地念出幾個字，將杵在原地的男童拋在身后。

　　“神官，我的病癥真的不能解嗎？”楊卿玨急切發(fā)問，男孩的眼里滿是驚恐，似乎在回避痛苦的猜測。

　　神官筆直向前，踏過神殿靜心鋪設(shè)的墨玉地磚，長袍拖出一道痕，永遠(yuǎn)留在楊卿玨眼底。

　　說起來，自己和葉沁竹總是不期然的偶遇，他們之間似乎真的有一種緣分。

　　一種，必相逢的緣分。

　　但這種緣分，又怎么會是孽緣？

　　楊卿玨低下頭，那玉佩躺在他的手心，深刻的紋路留在了光潔的掌面，勾勒出玉佩的形狀。

　　他的手虛握成拳，將那雕著青蔥翠竹的配飾包在掌中。

　　“說到笛子，其實我也會一兩首?！比~沁竹站在浸沒在沉思中的楊卿玨旁，默默轉(zhuǎn)移話題，“只不過吹得磕磕絆絆，而且竹笛之前被我灌注了靈力，我擔(dān)心吹奏會發(fā)生出乎意料的事?！?p>　　但她在收服火靈時，為了控制智靈，將體內(nèi)及笛子里的靈力消耗一空，現(xiàn)在這武器也不過是一根普通的笛子罷了。

　　這笛子外表樸素，被認(rèn)成短棍實在情有可原。葉沁竹也樂得他們不知道這武器的真身，到時候被打一個措手不及。

　　竹笛橫放，朱唇緊貼，少女白嫩的手指按動著，先是一連串的顫音，后緩緩奏出一支自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