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的脊背上扎著細(xì)細(xì)密密的銀針,雖被泥土侵蝕的有些迷糊但依然依稀看得見一道紅字,就像被施了術(shù)法一般,布偶也奄奄一息卻瞪著眼睛看著眾人。
“放肆!”淑貴妃雷霆大怒,宮女內(nèi)侍立馬跪在地上。
“娘娘息怒——”
她記得宏德二十一年五月,宮中重現(xiàn)壓勝之術(shù),宏德帝大怒,貶數(shù)人,斬殺上百人。
皇后甄氏被終身禁足,甄氏一族徹底消失在盛京。
安陽王與晉陽王也正式開始奪嫡爭斗。
“蘇小姐,你怎么恰好在這兒?”淑貴妃冷聲問道,帶著護(hù)甲的纖纖玉手指著地上的布偶,“你把那東西給蘇小姐看看,看看熟不熟悉。”
蘇洛瑤這才抬頭瞥了一眼淑貴妃,諷刺道“娘娘怎會問臣女認(rèn)識這骯臟玩意兒,怕是娘娘最清楚明白吧。”
“放肆!居然頂撞貴妃娘娘——”淑貴妃身旁女官指著蘇洛瑤,憤然道。
“咱們姑娘實話實說,這位姑姑也不免太大驚小怪了?!卑⒙烧酒鹕硖糸_宮女的手,將蘇洛瑤扶起來后對淑貴妃行禮道“回淑貴妃娘娘,我們家姑娘從小就體弱多病,貴妃和晉陽王都不讓行跪拜禮的?!?p> 淑貴妃并不搭話,她眼神犀利的盯著蘇洛瑤,就想要盯出一朵花來,那位宮女不服問道“蘇姑娘也未免太走運了些,今日皇后帶著闔宮上下都在慈壽宮為太妃祈福,姑娘卻在宮中不忌諱的行走。”
阿律驚訝的看了看蘇洛瑤,她們可都沒聽說,更何況今日是賢貴妃讓人請?zhí)K洛瑤去御花園的。
想到那小宮女的臉,似乎是剛來鳳鸞宮的新面孔,阿律暗道不好。
中計了。
“這位姑姑嘴忒毒了些,這可是雪寶叼出來的,貓的嗅覺靈敏,也可能是清瀾宮帶出來的?”蘇洛瑤上前走了幾步,走到淑貴妃身旁,蹲下?lián)炱鸩寂寄弥屑?xì)看了看。
顏色已經(jīng)很舊了,不像是新做的,用的料子也不是什么名貴的,味道也只有泥土的腥味,蘇洛瑤將它塞進(jìn)那位宮女的懷中,向淑貴妃半跪膝行禮“此事應(yīng)當(dāng)皇后娘娘出面,姨母與娘娘都位居妾位,也沒資格處理這般事情?!?p> “蘇姑娘好大的口氣——”淑貴妃額頭幾乎近的貼在蘇洛瑤眼睛上,對宮女道“讓人去回稟陛下,將今日之事如時說?!?p> 修德殿
皇宮中數(shù)位有身份的嬪妃都已經(jīng)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只有賢貴妃將臉都?xì)饧t了,幾乎要指著鼻子對皇后大罵。
“皇后娘娘還有什么可爭辯的,那布偶的墨是徽州特供陛下與皇后的朱墨,后宮還有誰敢用這樣的朱批?雖年代已久但朱批可數(shù)十年不淡,不是皇后難道還是陛下詛咒本宮!”
“你休要血口噴人!那朱墨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十年前淑貴妃時常進(jìn)出修德殿,你怎么不懷疑她!”甄皇后剛從太妃宮中請安回來,安頓好各位太妃生活瑣碎。本就沒休息一會兒就被招進(jìn)了修德殿受這一頓莫名其妙的污蔑。
“陛下,臣妾進(jìn)入修德殿是您的旨意,難道十?dāng)?shù)年的事還要被人閑言碎語嗎?”淑貴妃挺直地跪在地上,戲謔的看著皇后“臣妾記得十年前皇后娘娘可是十分記恨賢貴妃,那生辰八字沒克死貴妃倒克死了貴妃娘娘同胞妹妹。”
蘇洛瑤在人群中小憩的眼睛突然睜開,突然聞了聞袖口,一股很淺的香味。
她的衣服從來不熏香,今日那雪寶要來扯她的裙角時她就猜到些許,而后淑貴妃馬不停蹄的趕到現(xiàn)場,再到現(xiàn)在她不惜引出當(dāng)年往事來激怒皇后,她便越來越肯定。
“你——”甄皇后一口氣提不上來就要暈過去,指甲扎進(jìn)肉里,委屈道“陛下明鑒,臣妾已經(jīng)是皇后了,何必還要用這樣違背祖訓(xùn)的手段……”
“是啊,你已經(jīng)是皇后了,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后位還是不滿足!”賢貴妃想到她那妹妹,想到今日之事差點又牽扯瑤瑤,她的心如刀割。
若真是因為她害的妹妹離世,害的侄女年幼喪母,她今日必定會讓甄皇后付出代價。
不!蘇洛瑤焦急的看著賢貴妃,不能與甄家撕破臉皮!宏德帝本就重視藍(lán)家,愧對淑貴妃,如果威國公與甄家再破裂那梁元浩就會坐收漁翁之利。
“夠了!”宏德帝頭疼得很,他讓人扶起淑貴妃,安撫道“朕說過不會有人再會閑言碎語,你放心?!?p> 隨后他幾乎忍到極致的俯看皇后“你若自己承認(rèn),朕會給你臉面,你若非要朕搜宮再找出什么腌臜東西,甄家和琮兒都會受到牽連。”
“陛下——”甄皇后跪著凄然哭道“臣妾清白,臣妾沒做過——”
“你還敢狡辯!你自己說,這些年后宮中死了多少人,朕死了多少孩子!”宏德帝將茶盞扔到甄皇后面前,睥睨道“朕不管不問,不代表不知道,朕膝下唯四子兩女,還有那么多沒長成就夭折的孩子!你下的去手!朕的二皇子,都已經(jīng)十二歲了!頂撞了你一句,第二日就在太湖里淹死了……”
章懿太后掌管后宮的時候,甄皇后幾乎能用張揚跋扈來形容,身為章懿太后親侄女,皇后排除異己,結(jié)黨營私的事情沒少干。章懿太后去世后,甄皇后才開始收斂。
太師甄家權(quán)傾朝野近四十年,宏德帝與敬王用了三十年才削弱了甄氏的勢力,扶起了世家的藍(lán)氏。
只是這藍(lán)氏儼然是第二個甄家。
這還不是時候,甄家就算再權(quán)勢滔天但到底是先帝親信近臣,從未做太傷天害理的事情,但藍(lán)家,勾連外敵,買賣官位,貪贓枉法,私相授受……
更何況現(xiàn)在血洗甄家,那一大串待補的官職會被藍(lán)家馬上填上去,到時候就是毒燎虐焰,充實黨羽。
只是眼下這形式,皇后定時保不住了。
“傳朕旨意,皇后甄氏,后數(shù)年不恪守規(guī),不教宮妃,為惡,妒忌,在后宮行厭勝之術(shù),違祖宗規(guī)矩,無慈母心,即日起廢皇后之位,永圈禁冷宮?!?p> 不能再等了。
蘇洛瑤走出人群,徑直到宏德帝面前,“回陛下,臣女還有一事回稟?!?p> 只見淡紫色紗衣少女向宏德帝磕了三個頭,如瀑的青發(fā)散落在旁,她眼神是旁人很久沒看過的堅毅,如同名貴的牡丹一般姿容,朝露含春,皎若明月。
聲音卻是格外的清冷,“臣女衣飾被人熏了香味,引得貴妃宮中的貓找出和臣女身上香味同樣的布偶,可見今日之事是有人安排。”
“淑貴妃,您為何沒有在太妃宮中祈福,而今日卻那么精準(zhǔn)的找到臣女所在地,又一毫不差的看到這物件,就連您的貓今日也格外親近臣女,并對您避退三舍?!?p> “你的意思,淑貴妃也參與其中?”宏德帝先是怔然看了看蘇洛瑤,眼下了口中的驚嘆,而后用茶杯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臣女不敢,只是天下之事皆不可以偏概全,臣女望陛下三思?!?p> “蘇小姐怎么還幫害自己親姨母的人求情,前些日子聽說還救了德陽王殿下,莫不是傾慕德陽王?”淑貴妃冷嘲,拿起精致的蘇繡鎏金扇子打扇。
“娘娘這扇子華貴無比,不知道是多少清苦人家一輩子的積蓄。”蘇洛瑤看著淑貴妃,“貴妃娘娘受萬民供養(yǎng),就要受萬民交托的責(zé)任,若事事只顧自己心意而不查明真相,娘娘日日睡得著嗎?”
“你說本宮參與,你可有證據(jù)?”淑貴妃收齊了扇子,嘭地一聲拍到梨花木桌面上。
“只要讓雪寶聞一聞臣女身上的氣味再聞聞那布偶,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阿律立刻抱著雪寶上殿,淑貴妃立刻狠狠地瞪了一眼她身邊的宮女,轉(zhuǎn)瞬即逝。
雪寶首先撲向那味道甚大的布偶,叼著它轉(zhuǎn)了好幾圈,然后蹲到蘇洛瑤腳邊,睡在了她的裙擺上。
不言而喻了。
“淑貴妃。”宏德帝有些微怒,“隱瞞壓勝之物,你可知你什么罪?”
“臣妾——”淑貴妃順著椅子跪下,嬌弱扶柳“妾只是想讓陛下看清皇后真面目,想著此事還是威國公府的人才好為賢貴妃討個公道,是臣妾思慮不周?!?p> “你——”宏德帝有些失望,“回自己宮中去?!?p> 他走到皇后面前,不愿再見她,背過手道“朕念著琮兒臉面留著你皇后的名位,你將的鳳印交出來,非死不得出鳳儀殿。”
宏德二十一年五月十一日,宏德帝廢皇后鳳印,軟禁皇后,甄家繼德陽王中毒后再一次大創(chuàng)。
五月十二日朝會,威國公以甄家次子甄問道身為江寧知府貪污修葺河壩糧運為由,成列出了數(shù)條甄家知法犯法之事。
五月十五日朝會,吏部尚書彈劾周家旁系搶占良家婦女,強(qiáng)占良田,威國公以強(qiáng)權(quán)謀求私利,罔顧人命。
五月二十一日,宏德帝宣布梁元浩正式入工部,梁元獻(xiàn)入京畿司主管刑獄,敬王世子梁元韶主持今年秋闈,欽點蘇家六子蘇庭儀入工部,藍(lán)家嫡子藍(lán)閑初入戶部。
前朝已許久沒有如此熱鬧了,威國公主張廢后早日立儲,甄家彈劾威國公干預(yù)皇家事務(wù),結(jié)黨營私。而以藍(lán)家為首的朝中官員暗自竊喜自己跟對了主子,梁元浩更是趁機(jī)塞了數(shù)名官員代替被貶謫的官員。
臨近端午,宮墻內(nèi)外早已有節(jié)日氣氛,天將晚,火光又重新燃起,長街上早已掛上了菖蒲。宮墻外,晚市又開始,酒館燭火通明,秦樓粉黛萬千,滿街滿巷的燈籠高照,照亮了盛京繁華若許卻照不進(jìn)黑暗深處腐敗荒涼。
宮墻外熙熙攘攘,宮墻內(nèi)卻格外安靜。
月色清冷,照見那容顏不似人間色的臉上,少女身段華貴卻纖弱,只有一雙眼睛清亮若星辰,她步步走上宮中角樓上,不見人隨時左右。登了頂,她俯瞰著一墻之隔盛京的繁華,煙火的光芒幾乎要將黑夜戳明。
原來俯瞰世人是這樣的感覺,少女恍然大悟,難怪無數(shù)的人要前撲后擁的用無數(shù)的性命與鮮血也要鑄造帝王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越來越近了,那撲朔迷離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