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安腦子的所有思緒都沉淀了下來,在溫馨短暫的這個時刻,她從不曾覺得自己如此放松過
。
“你的手是用來牽的,我說不放,就不會放?!彼穆曇簦袷翘祀H緩緩飄掠過的柔云。
“在我的生命中,有很多人曾對我放開手,我之所以不放開你,是因為我懂得被人放棄后的那種感覺。”
“什么感覺?”
“很孤獨?!蹦饺蓁p撫順著她的青絲,聲調(diào)飄遠(yuǎn)得仿佛從很遠(yuǎn)處傳來。
“一種明明很希望他人不要放開,卻又不得不逞強地要求他人放手的孤獨感?!彼赖模菚r他要是放開了她,那么她不知會躲在哪個角落里暗自哭泣,責(zé)怪自己為什么要假作堅強。
適時地當(dāng)個弱者依靠別人,并不代表就是個無用的弱者,她或許還不明白,這是保護(hù)自己的最好方式,為了不讓她日后會后悔,他寧愿選擇不尊重她的意愿。
予安禁猜測著,“你曾被誰放棄過嗎?”
“沒錯?!蹦饺蓁p深吸了口氣,將一直埋藏在心頭那上了鎖的記憶箱子開啟。
“是誰?”這么好的的他,會有人舍得放棄?
“先是我娘親,而后是我的皇兄,慕容曜?!?p> “你很難過?
“難過是自然的。”他輕輕拉開她,眼眸直視她的眼底,“所以,我告訴我自己,只要我的手能夠握住任何一個人,我就絕不再放開?!?p> 予安仔細(xì)地看著他泛著傷愁的眼眸,她忍不住伸出手,潔白的指尖輕劃過他的眼眉,拋去此刻之外的人事
物之后,她看見自己空曠的心靈所希望追求的是什么。
她很想占有他生命里所有的時間,也想占據(jù)他所有的視線,至于他藏在心底深處那誰都看不見的陰影,她也想為他分擔(dān)。
“在你不想放開的人中,包括慕容曜嗎?”也許會踩痛他,但她認(rèn)為他是該來面對了。
“你說過,慕容曜是你心中永遠(yuǎn)的陰影,一直追逐著那個背影,你不累嗎?”
慕容鑠一怔,又很快地反駁,“我不是在追逐他,我只是想超越他?!?p> “在你想超越他的過程中,難道不就是在追逐嗎?”予安無奈地?fù)u頭,杏眸宛如一泓明潭,將他映照得無所遁形。
“為什么你會想要超越他?在你的心中,慕容曜究竟是處于什么地位?是勁敵,還是兄長?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慕容鑠無法在她清澈眼眸下說謊,更無法繼續(xù)欺騙自己說真的,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待慕容曜的,他只知道,他一直想趕上慕容曜那飛快的腳步,極力想要走出慕容曜的影子,想向他證明,證明他……
他想證明什么?不,其實他根本就不想證明什么,他的所作所為,皆只是為了想要從慕容曜身上得到一份近似父子情誼,或是骨血不離的兄弟情而已,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那么地孤單。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和你不同,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把慕容曜當(dāng)成是自己的敵人?!彼呎f指尖邊隨意地在他的臉龐上游走,“我反倒希望在我上頭的兄長們,能有個人比我還要爭強好勝、本領(lǐng)比我大,因此我若能有個像慕容曜那般的兄長,我或許會比現(xiàn)在快樂。
“為什么?”慕容鑠的心神也跟著她的指尖游移來去,心神不寧,有些蠢蠢欲動的東西,正自他的心底爬竄出來。
予安笑點著他的鼻尖,“因為這樣,我就不須一個人走得那么辛苦。
“一個人,會很辛苦嗎?”向來他都是一人獨行的,因此他早已麻木,也沒有任何感覺。
“當(dāng)然,因為要背負(fù)的責(zé)任實在是太多了?!彼吭谒募珙^上輕嘆,“如果我能有個像慕容曜的兄長,那么我只要按照他走出的路繼續(xù)走就行了,因為在人生里可能會令人跌倒的種種路途,已經(jīng)有人事先為我走過一回了,在我也步上這路途時,我大可照著前人的經(jīng)驗避開路途上的荊棘,避免掉許多受傷挫折的機會?!?p> “你……”慕容鑠有些難以置信,“在為慕容曜說話?”對此,他很不平,“為什么?”慕容曜哪有為他做過那些事?除了折磨他外,什么幫他避免掉受傷挫折的事都沒有做過。
“要認(rèn)識一個人,并不一定要與他見面,只要從一些微小之處來觀察,就可以看出他是個什么樣的人?!?p> “能把這個你教導(dǎo)成這樣,那么慕容曜一定不是他人口中流傳的大魔王,反而是個不會表達(dá)愛意的兄長?!?p> 予安握住他的手,“有時候,眼見也未必為實?!?p> 慕容鑠忍不住想挪出一點想像的空間,“那你覺得,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是個很疼皇弟的兄長。”予安直接道出,并等著看他變臉。
慕容鑠果然緊緊皺起一雙劍眉,全身繃得緊緊的,似是在抵抗她的話。
“我不信?!辈豢赡?,若是疼愛他的話,為何要那樣折磨他?甚至連一點親情也不分給他。
“若無光,哪有影?你為什么不這樣想,也許那道你認(rèn)為是陰影的背影,其實是座明燈?”
予安嘆息地拍拍他的額際試著想打通他腦袋里的任督二脈,“愛之深,責(zé)之切。那道背影的主人,可能是想激勵你向上,一直都在領(lǐng)著你,希望你能不斷地往前走?!?p> 慕容鑠聽得怔住了,他從沒想過慕容曜在那冷血無情的表面下,是否還有別的面貌,而他,也始終不明白慕容曜會這么待他的原因。會不會……真是如她所說的那般呢?
見他猶豫了,予安乘勝追擊,“身為皇子的你,相信本該有很多期望背負(fù)在你的身上,可是在慕容曜的陰影下,會有很多人要求你一定要像慕容曜那樣戰(zhàn)功彪炳嗎?”
“沒有……”慕容鑠恍恍地?fù)u著頭,“從來就沒有人這樣要求過我?!?p> “那是因為所有的風(fēng)雨,已經(jīng)有個戰(zhàn)績比你更輝煌的兄長為你擋了下來,只是你一直被他保護(hù)得很好,所以才無法發(fā)覺?!?p> 予安并沒有告訴慕容鑠自己與慕容曜相識的事,只是當(dāng)年慕容曜為救慕容鑠受的那些罪,讓予安斷定慕容曜對自己這個弟弟是真心疼愛,只是表達(dá)的方式有所不同罷了。
而慕容鑠離開慕容曜后,他就是自由毫無拘束的,他的父皇并沒有要求他一定要樹立什么功業(yè),而那些朝臣皇親,也都不怎么在乎他到底在西戎做些什么。若是他在沙場上失敗了,朝中的大臣們總會責(zé)怪慕容曜,指責(zé)慕容曜的不是,而他的失敗卻逐漸演變?yōu)榍橛锌稍?,總是沒有人把錯歸屬至他的身上。
今日他才發(fā)覺,他一直都是在慕容曜的羽翼下安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