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珂沒有心思放在這些事情上,她從那李平那兒得了信,石家已經(jīng)從杭州府出發(fā),再有兩月,必能入京。
慕晚珂臉上清冷依舊,心中卻十分歡喜。
她與石婉婷還是在莊上見的那面,一晃又已半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她的身體怎樣了。再加上這一回薛雨薇也要帶著三個孩子進京,細細算來,已有三年未曾見她,久別重逢,慕晚珂已經(jīng)有些壓抑不住心中的喜悅了。
杜嬤嬤幾個一聽石家進京,比慕晚珂還要歡喜。
因為只有石家的人來了,小姐的臉上,才會露出真正的笑容。
慕晚珂剛高興沒幾日,金府傳來消息老太太已經(jīng)順利落葬,偏那簡威見老母親去了,也一心求死,不吃不喝作死人狀。
福伯勸也勸過,罵也罵過,就差跪地求饒了,偏這人仍舊無動于衷。
福伯實在無可奈何了,這才把事情露給了小姐。
一輪上弦月掛在樹梢。
慕晚珂一身家常衣裳,入了庭院,身后跟著翡翠和李平。
翡翠一通嘰哩呱啦,忿忿的把簡威這幾日的所作所為,向小姐吐了個干凈。
慕晚珂也不吱聲,在門口停步,目光輕抬,像是對著身后的人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死人求生難,偏有活得好好的想求死?!?p> 李平一愣,道:“小姐,你在說什么?”
慕晚珂回神,掩飾道:“我在說李媽媽的清蒸鱖魚,我都饞了好幾日,偏還等不到人?!?p> 李平的母親吳氏跟著大戶人家的船入京,偏偏船行到半路,那戶人家的女主人得了痢疾,因此耽誤到現(xiàn)在,人還沒接到。
李平不曾想小姐常惦記著老母親,心中微暖道:“小姐若不嫌棄,我來做給小姐吃?!?p> 慕晚珂嘴角微揚,道:“我還是等陳媽媽吧?!?p> 一入屋子,一股發(fā)霉的味道撲鼻而來,讓人心生作嘔。
福伯迎上來,正欲說話,慕晚珂搖搖頭,冷冷一笑。
“來人,既然這人一心求死,何必再住著暖和和的屋子,拖出去,扔到外頭,讓他寫下求死書,然后讓翡翠調(diào)上一碗斷腸草,喂下肚,和他老母親埋在一起?!?p> 此言一出,床上的人明顯身子一顫,而身后的三人則一臉的驚訝。
慕晚珂見無人動手,厲聲道:“怎么,我的話你們聽不見嗎,拉出去?!?p> 李平素來只聽小姐的話,他二話不說,大步一邁,雙手把床上的人拎了起來,然后扛在肩上,輕輕的放在了庭前的青石面上。
慕晚珂贊許的看了李平一眼。簡威胸前斷三根肋骨,若真的扔出去,只怕這輩子便殘了。
“翡翠,去拿毒藥?!?p> “是,小姐。”
二月的天,冰冷依舊,簡威穿著一身單衣,躺在地上,凍得琴瑟發(fā)抖。
然而,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閉著眼睛,仿佛老僧入定。
慕晚珂趁機打量他。
三十出頭,四十不到,薄唇,劍眉,眉心川字紋深深,微黃的臉上,依稀能看出年青時的清秀。
翡翠端著碗走過來,“小姐,藥來了?!?p> 慕晚珂用最冷酷,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道:“李平,既然他一心求死,也不必寫什么求死書了,反正賤命一條,官府也懶得理會這些。你撬開他的嘴,把毒藥灌下去?!?p> “是,小姐!”
李平?jīng)]有半分猶豫,左手捏住簡威的下巴,微一用力,右手接過碗,不由分說的便往他嘴里灌。
人到極限的求生本能,讓簡威產(chǎn)生了反抗。他死咬著牙關(guān),四腳拼掙扎。
冷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求死之人,居然還會反抗,真是笑天下之大稽。常常七尺男兒,手不能挑擔(dān),肩不能提籃,連個老母親都養(yǎng)不活,這樣的人活著有何用處?”
慕晚珂一步一步走上前,聲音越發(fā)的嚴厲:“簡閣老一代大儒,以死明志,死得光明磊落,死得其所;你身為他的兒子,如螻蟻一般活于當(dāng)世,上對不起簡家列祖列宗,下對不起父母兄弟,你這樣的人,快快離了這塵世,也省得浪費米糧。”
冷言冷語,如同一把匕首插進了簡威的心口,他忍著胸口的痛,用力把李平一推,眼中噴出怒火來。
他顫顫威威的從地上爬起來,沖著慕晚珂大聲吼道:“你要我死,我偏不死,你就要活給你看。你們這幫無情無義的畜生,來啊,來啊,我跟你們拼了?!?p> 四周一片寂靜,除了天上的皎月,庭中的清風(fēng),再無任何聲響。
許久,慕晚珂嘴角微微揚起。
“既然不怕死,那就好好活,活出個人樣給別人瞧瞧?!?p> 簡威瞬間呆愣。
“我府里,從不養(yǎng)閑人。你劈柴生火也罷,端茶遞水也罷,跑腿傳信也罷,不管什么,只要有傍身之技,我都要你。”
慕晚珂聲音慢慢變?nèi)?,變輕,似一陣暖風(fēng)般劃過人的心底。
“簡威,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是黃土一堆。”
說罷,眼睛一閃,揚長而去。將將走出幾步,身后傳來了一陣撕心烈肺的哭聲,那種哭似痛楚難當(dāng),又似還魂重生。
慕晚珂輕輕嘆出一口氣。剛走出院子,卻不著意迎面撞上一副硬邦邦胸膛。
慕晚珂揉著發(fā)酸的鼻子,定睛一看,一雙狹長鳳眸,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又是這廝。
周煜霖折扇瀟灑一甩,擺著一個極酷的姿勢,笑道:“好久不見,六小姐別來無恙啊?!?p> 男子身上的龍涎香飄過鼻尖,慕晚珂退后兩步,目光中有些冷意。
“王爺健忘,我們二十日前,剛剛見過?!?p> “啊……”周煜霖拖了長長的調(diào)子,目光火熱熾盛道:“本王怎么記得已有六十年未見?!?p> 原來這廝不會算數(shù),怪道府里的帳一塌糊涂。
慕晚珂睨了他一眼,也不點穿,淡淡道:“王爺說笑了?!?p> “沒有開玩笑!”周煜霖言之灼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與六小姐二十日不見,豈不是隔了六十年。”
慕晚珂愣了半晌,臉色有些不自然道:“告辭!”
花言巧語視為賊,“六小姐!”持扇的手攔住了慕晚珂的去路?!安幌雴枂栁疫@二十日,都做了些什么嗎?”周煜霖的聲音有些痞痞,身子慢慢向她傾過來。一股熱汽撲面而來,慕晚珂心中生惱。
堂堂王爺,竟然表現(xiàn)的像個登徒子,委實可恨。
她又退后三步,離得遠了些,方道:“王爺請說?!?p> “如此清風(fēng)明月,六小姐陪我略走上一走,我再告訴你?!?p> 周煜霖得寸進尺。
慕晚珂冷冷一笑,臉上未有半分表情,已直直的從他的胳膊前走了過去。
周煜霖臉色一變。
這女人,簡直沒有一絲人情味。豈不知這京城中,能勞他煜王陪著走幾步的女人,排成了長龍,偏偏她一副嫌棄的表情。
“我密見了六位大族的掌舵人,已基本達成共識,只等他們掏銀子?!?p> 慕晚珂頓足回首,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然后呢?”
“然后,我自己又騙了一大筆銀子回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六小姐,這個東風(fēng)你說該如何?”
周煜霖說得輕飄飄,像一陣風(fēng)似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二十日,自己為了錢莊的事,差點沒死過去。
原是為了這事而來。
慕晚珂臉色稍緩,思了片刻道:“如果我是你,就光明正大的請了皇帝的御筆來胡鬧一翻?!?p> “為何?”周煜霖挑眉深笑。
明知道她話中的深意,卻忍不住再問上一問。這女人裝老成的模樣,委實可愛。
“因為你是個紈绔王爺,不胡鬧一番,又怎可躲得過四面八方的眼睛?!?p> 慕晚珂說得淡然。
“漂亮!”周煜霖把扇子一收,道:“六小姐既如此說,我便如此做了。選個好日子開張吧?!?p> 女娃哦哦思了思道:“京中的可先做起來,日子王爺請高僧相看。其它的南北府州,三十二間鋪子,必要選在同一時間開張?!?p> “為何不一間一間的開起來,這樣也省得打人眼。”
“一來,王爺錢莊的網(wǎng),能迅速布起來;二來,那些眼睛早晚是要落在王爺身上的。到時候與其開一個,被人干掉一個,倒不如像筷子一樣,根根豎起來。這樣,別人也無從下手?!?p> “妙哉!”
這女人的想法為何總能與他不謀而合,趙璟琰撫掌一笑,突然長臂一揮,將慕晚珂摟在懷中。
“你……想干什么?”慕晚珂厲聲道。
“我送六小姐回府?!敝莒狭啬樒ず竦恼f道,很認真的瞟了女人一眼,然后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在慕晚珂耳邊低語。
“當(dāng)年六扇門查這案子的人是丁三,案子了斷后,他突然暴富。五年前逛窯子時死在女人身上,并非猝死,而是被人喂了毒?!?p> 慕晚珂渾身一顫,摒棄凝神。
“據(jù)一個經(jīng)年的老仵作酒后吐言,梅府女婿程九脖間一道深痕。在燒傷之前,顯然已被人一劍封喉。”
呼呼的風(fēng)聲在耳邊刮過,慕晚珂已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待她醒過來,人已經(jīng)躺在臨窗大炕上,杜嬤嬤,瑪瑙一臉焦急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