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東都脫殼
朱友珪被召回的消息,很快也在宮內(nèi)傳開。
阿水知道茯茶自醒來就一直掛念,故而一聽說就急著要去相告。
這幾日梁帝對她甚是有興趣,除了她當(dāng)值查病,其余時間幾乎都被梁帝找去服侍。阿水知道,這近乎癡迷的怪相,不過是飲了她血的后遺癥,再過上些時日便會消散。
這梁宮雖不大,可終究是皇宮,也是水深不知淺的地方。壓抑的后宮,有的人一旦踏進就是一輩子,宮闈之內(nèi)看似輝煌高大,可生不生,死不死的人,究竟還有多少無從得知。
她愿以阿娘的在天之靈向月神保證,她一定會找機會將神女帶出這牢籠。因為天囚需要神女,大唐也需要。
阿水和茯茶茯香被領(lǐng)進宮那晚,就被侍衛(wèi)們分開看押。茯茶當(dāng)晚的癥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故而被重兵保護起來,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好在,大梁皇帝并沒有過多苛察和為難茯香小丫頭,還將茯香留在了茯茶身邊。這是阿水比較欣慰的。只要守在神女身邊的不是他人,也方便一些秘密不被察覺。
茯茶身上的另一種蠱毒至今未再發(fā)作,她不知這種情況是好,還是不好。畢竟是人微言輕分身乏術(shù)了,她一面要穩(wěn)住梁帝,一面又要抓緊查出這第二只蠱的詳細,恰好又是身在這皇宮內(nèi),真是寸步難行。
只希望這次梁帝召回諸皇子,能給她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
楊氏隨朱友珪一起被下放,據(jù)她所知,楊氏剛到萊州,便身患惡疾一病不起。所以不在朱友珪被召的列隊里并不足為奇,更何況梁帝將之棄如舊履,巴不得楊氏死在萊州。
阿水不由感嘆,想楊氏絕代天驕的美人,饒是當(dāng)世天仙般的人兒,也終滿足不了一個從不缺女人的男人。
“陛下方才醒來見不著姑娘,此時正到處喚姑娘呢,姑娘快請隨奴這邊去?!币粋€小宮女匆匆而至,說話還喘著粗氣,顯然是一路跑著來尋她。
近在眼前的看押地,讓阿水有些無奈。但又不得在人前發(fā)作,故嘴角一扯帶出有些虛偽的笑容,佯裝不在意般的點點頭。
寢宮里,梁帝慵懶的靠在龍椅腳踏上,手邊盡是美酒珍饈。座下內(nèi)侍們無人敢靠前,皆躬著背原地待命。
阿水前腳剛踏進殿門,內(nèi)侍們才好似松了口氣,這才默默退去殿外。
“小神醫(yī)??!朕的小啞巴,你去哪兒了?”
還未走到座前,梁帝濃厚的酒氣就能熏醉她。
換上一副乖巧柔順的神情,阿水順勢靠在梁帝腿上,粉拳輕輕砸在梁帝身上,像極了撓癢。
“哈哈,你這個妖精……”梁帝被她逗得大笑,放下手中的佳釀,抓住阿水的手,變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阿水面帶嬌羞,眼瞼下垂的模樣,簡直讓人為之瘋狂。
梁帝手腕輕輕使力,阿水較弱的身子就被扯倒在地毯上。
如往常一樣,梁帝將臉慢慢湊近阿水脖梗,貪婪的呼吸阿水的味道。暮然,阿水悄悄伸向梁帝嘴角的手,被梁帝一把薅住。
細看她的指尖尖處,果然,不仔細看,甚至都有些難以覺察到的淡黃色粉末正嵌在指甲縫里。
阿水見被識破,不慌不亂的神情直盯著梁帝。她知這次是避無可避了,無畏的掙扎也是徒勞,索性見機行事,不變應(yīng)萬變。
“難怪每次醒來,朕都覺得精力依舊旺盛。還錯以為身體越來越年輕了……既然汝這么喜歡用這幻藥,何不汝親自試下藥效?”
說完,梁帝將阿水的小手反折,指尖的藥粉直接塞進她嘴里。
手腕被反折,疼的阿水眼角淚水泛濫。這幻藥的厲害,她多年前就見識過,本能的抗拒讓藥效揮發(fā)的越快了。突然埋藏心底深處的記憶,就像開閘的洪水般泄漏。
郢王府后庭那個冰冷潮濕的水井房里,她被劉管家用寒鏈拴在墻角。多日不吃不喝,她早已無力再起波瀾。劉管家丑惡的嘴臉湊近,讓她一陣惡寒,恨不得撕爛他那張臉皮。
可現(xiàn)實是,她根本不能作為,只能病懨懨任由劉管家折磨。
“還真是個美人胚子,嘖嘖嘖……”劉管家的聲音酸腐刺骨,像是如臭蟲爬過的觸感,她一輩子都將難以抹去。
回憶就像泄洪,攔不住也關(guān)不住。藥效越來越強勁,她只覺得眼皮沉重的似要垂下,朦朧間,眼前人開始變得看不清。
就在意識完全潰散的最后一刻,她終于看清,原來她心底暗藏那個人,竟是他……
梁帝眼見阿水漸漸進入幻夢,還殘留著酒漬的嘴角一抹殘忍的冷笑掠過。
起身大搖大擺的走去偏殿,絲毫沒有像飲多了酒水那般踉蹌。
梁帝換上一身侍衛(wèi)的衣服,由幾個暗衛(wèi)掩護著徑直出了宮門。一路在東都大街上騎馬飛馳,全然不顧街上行人的安危。
在北城門口便裝喝茶的二人,親眼見著那一行飛馳而出,還大喊著‘戰(zhàn)事告急,我等奉命前去傳旨,不得耽誤’的口號。其中一人甚喜,見那行人出了城門,就扭過頭笑逐顏開。
“老師說的沒錯,果真是他自己去了。”
“嗯。”被喚作老師的布衣,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好茶,好茶??!粗茶骺嘴,卻能骺出喉甘,可比雀舌龍井??!店家,可否再與老朽續(xù)上一盞?”
別桌喝茶的人,覺得這老布衣甚是稀奇,鄙夷的看一眼自己盞里的茶,疑惑不解。
店家也是實在人,一家老小在這城門口支個茶攤,為的就是賺個糊口錢,至于這燒茶的茶葉,不過是孩兒他娘上山摘的野茶,自然比不得雀舌龍井那些好茶。今日得老布衣這番夸,卻是有些讓他難為情了。
見店家續(xù)茶有些遲疑,老布衣有些不耐煩了,“怎么,這是怕老朽少了店家茶錢?”
店家一聽語氣不對,即刻換上笑臉給他們把茶水滿上?!袄舷壬筒灰獙ば〉觊_心了,這加了鹽煮的粗茶,哪里比得上貢品細茶呀?”
“嗯,那是老朽糊涂了!糊涂了,哈哈哈。”
張全義和學(xué)生劉力舉相視而笑,二人皆為方才絕塵而去的一行感到快慰。
許久未笑得這般暢快了,張全義突然興致大發(fā),要學(xué)生劉力舉推他去城墻上頭遠瞻。劉力舉也難得見老師這般,便毫無倦意的答應(yīng)了。
師徒二人剛爬上這城墻,梁帝一行的絕塵千里也快沒了蹤跡。眼下只能看見,浩浩湯湯排著隊要進城的百姓。
汴梁時刻有命案和刺殺在發(fā)生,明明是中原最大的文明古城,卻在此時悄然的揮散著它的神奇命數(shù)。
‘自古成王敗寇,多少人是踏著尸骨才走到頂峰,又有多少人在洪流中做了墊腳石。也不知直到功成身退之時,昔日踩著故人尸體坐擁的高位,會不會有那么一瞬去哀悼故人?!?p> 吹著城墻頭的風(fēng),劉力舉嘴角愜意盡顯。他自從受老師指點,先后進入司文處和軍機處任職,官運可謂是一路亨通。出身鄉(xiāng)野孤民的他,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朝如今這般的生活想。老師于他,可是恩同再造。他雙親自幼走失,流落荒野之地時,是得老師教導(dǎo)撫養(yǎng)多年。
他曾悄悄視老師為養(yǎng)父,心底埋下大志,‘不為家國天下先,只報恩師再造情?!?p> 可現(xiàn)實往往不會盡如人意。
“這城墻上的微風(fēng),還真是舒暢。呃,老師,您……為何?……”劉力舉或許至死都不敢相信,他的老師張全義會將匕首,從他后背插入胸膛。
“你我?guī)熗角榉荩酱?,為止吧!”張全義不敢看劉力舉的眼睛,這個自己一手栽培的棋子,竟不知何時起,對他有了不舍的情緒。
“我,我不,不甘心……”未待劉力舉話音落下,張全義害怕自己反悔,伸手將劉力舉推下了城樓。
張全義曾在腦海里推演過無數(shù)遍的場景,今日終于實現(xiàn)。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心口居然像裂開了縫般的痛。
來不及多想,他趕緊撐著輪椅移向城墻階梯口。含在眼里的淚都來不及滑落,他便翻身朝下滾去……
自那日后,軍機重臣劉力舉城頭摔下致死,其老師太尉張全義也被人推下城樓,本就殘廢的雙腿,現(xiàn)今更是摔得坐都坐不起來了。
頓時駭人聽聞的朝臣命案,就這樣如狂風(fēng)驟雨般籠罩在東都上空。
執(zhí)掌控鶴司的均王朱锽更是焦頭爛額。
劉力舉向來在朝中寡言,除了其師承太尉,在朝中便無甚派系。就因此無派系不站隊的所為,劉力舉可是近來深受父皇器重的重臣。這樣一個人,若是開始查起來,便很難全身而退了。因為現(xiàn)在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丞相敬翔,他著實不好定論。
而最讓他苦惱的,還是父皇那邊。
梁帝多日不朝,只從內(nèi)宮傳出來消息,說是他若十日之內(nèi)沒有查明真兇,這輩子便不用再見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