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面對
鬧了這么大一個烏龍,劉知遠(yuǎn)居然還敢邀茯茶留下來喝茶,斜眼瞥見劉夫人那兇神惡煞的樣子,茯茶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暫時緩解氛圍。
茯茶道清自己的來意,起初劉知遠(yuǎn)夫婦根本不信她的話,對她各種審問。
后來雙方都戒備很深,茯茶提出,只要帶她去見了石敬瑭,若是她說假話,還不當(dāng)場即可識破。再者,她孤身一人來此,弱女子一個,若抵死反抗,就這薄弱的小身板,還不是砧板上的肉他們處置。
劉夫人覺得她的話有理,再說,若放任茯茶一直這么折騰下去,她娘家的臉面遲早丟盡。
讀懂他夫妻二人心里那點(diǎn)盤算,茯茶更加肯定了,師弟一定藏在他們的掩護(hù)下。
在劉知遠(yuǎn)家中等到深夜,劉夫人親自提著紙燈籠從后門繞出。半個時辰過后,劉知遠(yuǎn)這才領(lǐng)著她出門去。
她有些不解,問,“劉夫人獨(dú)自前去,可是要言而無信?”
“張姑娘言重了?!庇肿吡藥撞?,劉知遠(yuǎn)四下觀望,確信沒有人在尾隨,才告知,“這屋外每天都有陌生的臉孔出現(xiàn),再則,我夫婦二人也擔(dān)心你與人里應(yīng)外合,所以啊,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夫人就必須先去引開門外的眼線?!?p> “他能得如你這般真心好友幫助,真是福氣?!避虿柙倏匆谎蹌⒅h(yuǎn),之前還滿是戲謔的態(tài)度也有所改觀。
隨劉知遠(yuǎn)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走了近三四里山路,終于在一處長滿野草的山洞里見到了石敬瑭。
茯茶一聲‘玄忌,是你嗎?’,手舉著火把忽明忽暗,像極了茯茶忐忑的心情。
朝里又行了七八步,茯茶終于看見潮濕的草團(tuán)上,一個蜷縮的身影。雜亂的頭發(fā),灰撲撲的粗麻裹身,若不是那張臉未變,茯茶恐怕都認(rèn)不出他了。
石敬瑭像是在夢中驚醒,轉(zhuǎn)頭看清來人的臉,他滿眼的驚喜絲毫不亞于茯茶的激動。
二人相視而泣,茯茶伸手撫上他的臉,心疼的聲音都有些發(fā)顫,“你又瘦了!”
“嗯,你也是啊,瘦了好多??墒菍の覍だ哿耍俊?p> “嗚嗚嗚,你可知你太不好找了,嗚嗚……”茯茶也不知怎的,將臉埋進(jìn)石敬瑭胸前,哭得像個失而復(fù)得的孩子。
以前一直就極寵她的師弟,再見竟狼狽至此,她說不心痛都是騙人的。
石敬瑭難掩自己的尷尬,他一向?qū)ν庠诙家篌w面,現(xiàn)如今為了逃避李清歡,他藏身這山洞數(shù)日,許久未換洗的模樣,實(shí)在不堪。
昔日精致的少年,驚艷了多少人,如今眼前的邋遢大漢,就有多頹廢。
劉知遠(yuǎn)見他們是老相識,這才摸著后腦勺,極為不好意思的向茯茶道歉?!皬埞媚?,昨日是劉某夫婦二人無理了,不該對姑娘那般態(tài)度,得罪姑娘的地方,就還望姑娘能網(wǎng)開一面。至于劉某家中那位,待劉某一回去,便好生教育教育?!?p> 本來揪心的情緒,突然被那劉知遠(yuǎn)憨態(tài)可掬的道歉逗笑,茯茶也不知該說什么了,抹干臉上的淚痕,說,“罷了罷了,你家那位娘子,我看你也教育不了,干脆還是別冒那個險了?!?p> “哈,啊是是!”劉知遠(yuǎn)一臉尬笑,連連朝茯茶作揖。
而后,為了不讓鄰里生疑,劉知遠(yuǎn)又趁著夜色未醒,摸索著回去了。
茯茶希望留在石敬瑭身邊,兩個大男人實(shí)在拗不過她,也便只能隨了她意愿。
留在山洞里的干糧和水,夠他們七八天的量,聽說之后劉知遠(yuǎn)還會再給他們續(xù)上,茯茶這才滿意的揪下一塊餅子咽下。
清冷的山洞,因?yàn)檐虿璧牡絹?,變得不再陰冷昏暗?p> 石敬瑭心里缺失的那一塊,也漸有回暖的征兆……
只是,茯茶一直未將石府的境地相告,石敬瑭有時向她問及,她也閃爍其詞,很快就轉(zhuǎn)移了話題。
茯茶把自己來晉陽的目的全部說與他聽,以為石敬瑭會被她天囚族的身份驚愕到,卻沒想到,全程驚愕的,只有她一人。
其實(shí),石敬瑭早在東都城偶遇她和阿水時,就大概猜到,小師姐的身世,恐怕真不是師父以往用來敷衍他們的那般。雖說他入門才三年,遠(yuǎn)不及兩位師姐在師門待的久,可他心思細(xì)膩,入眼又極善隱藏,說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也不為過。
至于小師姐說的,‘師父救她,不過是不想那朱溫死的過早’,他倒是有些意外了。
聽茯茶講完這幾年在大梁的經(jīng)歷,石敬瑭無不憤懣。
他早前只聽聞梁帝朱溫嗜殺,卻未知其如此好色。
茯茶還告訴他,原來,大師姐絮妍就是那大梁博王妃,只是她們師姐妹緣薄,竟擦身而過好幾次,就是沒有機(jī)會相互扶持。
說到這兒,茯茶突而朝他燦爛一笑,說,“我和玄忌就不同了!我找到了你,那我們就要彼此照拂,相依為命。再也不做那無依無靠的小草,任亂世的洪流將我們連根拔起?!?p> 石敬瑭聞言,感動的熱淚盈眶,“好!”
“那永寧郡主這般對你,師姐不會輕饒她!看師姐如何幫你報仇……”
“哈哈哈,好師姐,玄忌今后可全仰仗你了!”
二人躺在洞外的巨石上看星辰,好久沒有如此靜謐祥和的注視繁星的閃亮,他們都被那一刻美好瞬間定格。茯茶想,好希望往后的時光,永遠(yuǎn)都如此刻安詳。
希望是美好的,現(xiàn)實(shí)再殘忍,也總會有希望實(shí)現(xiàn)的那天,她一直都相信,那天不會遠(yuǎn)!
石敬瑭也感嘆,‘天下分久必合,那天不會遠(yuǎn)!’
有天北風(fēng)凜冽大雪一夜封山,他們一覺醒來,石敬瑭覺得心神不寧,做夢都是父親和族人,被惱羞成怒的李清歡處死的畫面。
那日望著洞外皚皚白雪,他終于想通,師父錦囊里寫的是要他‘等’,而不是要他逃避現(xiàn)實(shí)。
湛兒生辰那日他馬不停蹄趕回督帥府,到了才得知岳父一家早已去晉王府做客。一時間,他惱羞成怒,氣得與督帥府護(hù)衛(wèi)在門前大打出手。
被護(hù)衛(wèi)們聯(lián)手制服后,他心里的最后一絲尊嚴(yán),也隨著那些當(dāng)面譏笑他的護(hù)衛(wèi)逝去。
若不是劉知遠(yuǎn)領(lǐng)著幾個弟兄,喬裝趕來支援,恐怕石敬瑭初一那天晚上,早已被拿下。
石敬瑭知道自己還未做好準(zhǔn)備,面對清歡又一次的背棄。
可李清歡那張臉,一直都像個妖魔似的,盤踞在他的腦海中,怎么都趕不走。他也絕望,也痛苦,也曾歇斯底里。為什么會是他?他始終無法自愈,就算是昔日最珍愛的小師姐到來,他還是不能從李清歡的詛咒里釋懷。
該他面對的,命運(yùn)從來不會錯過。他還不想做自己的逃兵,既然李清歡做了初一,他便可以做十五!
目光投向一旁的茯茶,石敬瑭嘴角的笑容漸漸散開。
茯茶也看著他,四目相對的默契,讓他們都不免有些羞澀了……
不久后,石府外歸來的石敬瑭和茯茶,被埋伏許久的一群人堵住。二人像是早知會有此劫,并未抵抗,異常配合的跟著他們回了‘晉王府’。
晉王府內(nèi)院,春香閣。
王妃劉嬿高坐主位,石敬瑭手被綁著,被侍衛(wèi)推著帶到她面前。
他未跪,劉嬿亦未計較。只是屏退了身邊的下人,待房中只剩他兩個人,才緩緩開口,“郡馬是聰明人,這一走一年多,想必已經(jīng)看透了許多?!?p> “晉王妃不妨有話直說?!?p> “哈哈,和聰明人說話,不必繞彎子,很好。”劉嬿起身朝他走來,走到二人五步距離處坐下,其手中把玩的珠子讓石敬瑭有些眼熟。
“哀家不是那一根筋的李清歡,自然都明白郡馬為情所困,為愛所苦的心情。只不過,郡馬玲瓏心思再巧妙,為不懂你深情之人付出再多,也不會感化那些愚蠢的人。”
“娘娘說這些給敬瑭聽,到底是何意?”
“很簡單,哀家要在軍中重用你,自然需要石將軍的一些交換作為籌碼。”
“我何時需要你的重用?你向來陰險狡詐,還真不知這次,你又想動什么歪心思?!?p> “嘖嘖嘖,剛才還說你聰明,這還沒一盞茶的功夫……”
“督帥待石某不薄,又將女兒下嫁,石某恐怕不能答應(yīng)娘娘的要求?!?p> “話不要說的太滿,石將軍不妨先留在王府休息,靜養(yǎng)幾日再做考慮?!眲飨騺碜源螅袢者@般低聲下氣說話,實(shí)在有些反常。
石敬瑭突然很想知道,是什么讓趾高氣揚(yáng)的劉嬿,變得如眼前這樣。
“娘娘是何來的自信,覺得石某一定會答應(yīng)?”
“……石將軍應(yīng)該早有被信任之人背叛的體會,哀家亦懂其中滋味?!睕]想到劉嬿會這樣說,石敬瑭一時竟無言以對。
“王爺總是仗著哀家的寬容,一再的挑戰(zhàn)作為正妻的底線。他自從李湛母子入府,就不再把哀家放在眼里?!?p> “你說什么?李湛?”
“將軍還不知道吧?李清歡誕下的石湛,早已改作李姓?!?p> 李湛!而后劉嬿說的話,石敬瑭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腦海里一直回蕩著‘李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