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謀4
我斜坐在榻上，身側(cè)的小幾上是我喜愛的玫瑰玉露，裊裊香煙從鏤空的香爐里飄出來，給屋子染上了好聞的梨花香的味道。
剛剛下了雨，太陽又落了山，天氣驟然轉(zhuǎn)涼，我在腰間搭了一張薄薄的兔皮毯子。
“蘭月，這幾日忙著宮餅的事兒，那教坊來的小宮女最近如何了?”我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蘭月卻僵了僵身體。
“回稟公主，那丫頭似乎過得很好?！碧m月道，“今日還有人瞧見她與瑩公主在咱們晨華宮外頭說了好一會兒話。”
言外之意，這丫頭是個不安分的。
我抬起眼皮掃了一眼蘭月，她低著頭沒敢看我，我便心下了然，拿起玫瑰玉露喝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我嘴里蔓延開來，讓我覺得好歹舒服了些。
“走，去看看她?！痹捯魟偮洌冶闫鹕砹?。
蘭月急忙拿了披風(fēng)給我披上：“公主，外邊兒涼，您當(dāng)心身子。”
“嗯。”我面無表情地應(yīng)了一聲，往宮女的房間走去。
蘭月緊緊抿著唇，只是躊躇了片刻，便跟了上來。
簡陋的房間上著鎖，許是里邊兒沒人，我剛要轉(zhuǎn)身離開，里面便傳來了瓷器摔碎的聲音。見我細眉微皺，蘭月便趕緊道：“還不快打開!”
幾個太監(jiān)用力撞開了門，我朝著蘭月使了一個眼色，她會意，便道：“這個房間都是誰住著的，趕緊讓她們回來，咱們公主要問話?！?p> 幾個小宮女趕緊去找人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久久未流通的的空氣給人以窒息的感覺，我皺著眉頭走上前去，果然發(fā)現(xiàn)了云繡。
她似乎是燒糊涂了，蜷縮在發(fā)硬的被子里瑟瑟發(fā)抖，地上還有著被打碎的茶盞，只聽見她聲音虛弱，喃喃道：“救我……”
“去叫太醫(yī)來?！蔽艺f道。
立刻有人去去辦了。
她睜開眼睛，迷離地目光落在我身上，隨從們在大殿給我搬來了鋪著柔軟墊子的檀木椅子，又有宮女燃上了燭火。
“公主殿下……”她虛弱的聲音透著一絲沙啞，就像是木匠在用棒槌磨木頭一樣，難聽得緊。
她掙扎著要起身，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也沒有別的什么情緒，只是淡淡道：“無妨?！?p> 她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得我的意思。一個宮女端了水小心翼翼地喂給她，使她看起來不再是一副瀕死的模樣。
“公主，宮女們回來了。這是下等宮女的房間，總共有八個人在此居住。”蘭月說道。
一行宮女朝著我行禮，我沒有叫她們免禮，只是問到：“誰鎖的房門?”
她們相互瞅了瞅，可能是驚訝于我一個堂堂的長公主竟會管如此小事，末了還是有一個宮女顫顫抖抖地站出來，聲音怯怯道：“回公主殿下，是奴婢鎖的?！币娢覜]有回答，她約是心慌了，趕緊道：“都是珍珠姐姐，殿下!是珍珠姐姐出言不遜，還提議鎖門的!”
那個叫珍珠的宮女一下子慌了神，但她也不敢否認(rèn)，趕緊爬到我腳邊，卻不敢觸碰我，只是慌忙道：“公主殿下，奴婢知道錯了，您繞過奴婢吧！”
聲音帶著惶恐和哭腔，我聽得很清楚。
旁人的生死我不愿參與，亦不愿隨意奪取他人的性命，毀了他人的人生。
前提是，千萬不要冒犯我。
我坐在椅子上不為所動，只是淡淡道：“弱肉強食，天道法則。本宮不會責(zé)怪你們。”她們似是松了一口氣。
“只是宮規(guī)難違，你們?nèi)绱诵惺鹿詮埐挥嫼蠊?，本宮可是萬萬不敢用的了?！?p> 她們說不出話來，如墜冰窖。侍奉我這樣久，大約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不喜歡別人想盡一切辦法干擾我的決定。
“公主殿下……”云繡緩緩開口，見我把目光移向她，便又繼續(xù)道：“此等污穢之地，公主千金之軀怎能踏足?剛剛奴婢見一只老鼠爬進了那個被褥，還請公主命人捉拿，否則一會兒若是驚了公主圣駕，奴婢等人就是罪該萬死也難以洗清罪孽。”
不需要我說話，便有太監(jiān)去抖摟那床被子，老鼠不見得，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水色上好的碧玉鐲子。
“公主?！睂m女呈上來給蘭月，蘭月則遞到我眼前。
“這是誰的床?”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問道。
“公主，這鐲子與奴婢無關(guān)啊！”那個叫珍珠的宮女更加惶恐了，她大約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未來悲慘的命運，卻別無他法，只得求饒：“公主殿下，您繞過奴婢吧……”
“不是本宮不饒你，是你自己不饒你自己?！蔽业溃岸妓腿ヒ赐グ?，能不能在哪里取得一線生機，還是要靠你們自己?！?p> 太監(jiān)們根本不給她們開口求饒的機會，直接捂了嘴拖出去了。
“你們都出去?！蔽业馈?p> 房間幽暗無比，只剩下虛弱的云繡，我和蘭月。
“怎么，本宮幫你報了仇，不應(yīng)該心情好些了么？”我微微勾起唇角，說道。
云繡明顯一顫，便即刻說道：“奴婢愿意接受懲罰?！?p> “你既懂得如何利用你這副容貌，那本宮也不會多言。幫你，不過是因為你有幫得價值罷了。這世間最無用的，就是同情，所以本宮可沒有這東西?！蔽艺酒鹕韥?，把那個碧玉鐲子放到云繡的枕頭旁邊，“這東西既然是給你的，那你便留著。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本宮倒是沒想著你能給本宮什么，只希望你到時候別忘恩負(fù)義反咬一口便可。”
“公主，奴婢……”云繡干裂的唇是蒼白的顏色，透著無力。
“稍后便會有太醫(yī)來給你看診，也會有宮女替你煎藥，你放心，既然你不想死，那便不會死?！蔽掖驍嗨脑挘昂煤眯摒B(yǎng)，本宮可還在中秋宴會上給你留著表演的機會呢?！?p> 我勾起唇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多變的表情：“可千萬莫要辜負(fù)本宮的好意才是。”
說完，我便離開了這狹小黑暗的屋子，經(jīng)過此事，想必云繡這丫頭日后最起碼不會成為我的敵人。
“公主……”蘭月攙扶著我，欲言又止。
“你重情重義是好，但本宮更希望，你能果斷些?！蔽姨ь^望著天上閃爍的星子，“你看這些星星，每一顆的光亮就只有那么一點，若是再分給旁人一些，怕是連亮也亮不得了?！?p> 我看向蘭月：“你明白嗎?”
“奴婢明白了，公主，是奴婢不好。”她輕聲說道。
我眉眼彎了起來：“蘭月，幸好有你們，本宮才不會真的那么孤苦伶仃，謝謝你們?！?p> 蘭月朝我會心一笑。
烏云散了，月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