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腰間的匕首,我慢慢順著懸崖往下走。這里怪石嶙峋,灌木眾多,倒是有很多很好的落腳點。我小心翼翼的往下爬,慢慢的,懸崖上張望的衛(wèi)瑩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了。抬眼只見冰冷怪異的巖石,而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巨口。
我有些畏縮,我突然不知道這樣冒險值不值得,但是一想起連笙哥哥,想起我的少女時期,想起那些懵懂的心事,我便暗自下狠了心。
我里離著懸崖頂端越來越遠了,遠到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下來了多少丈,只覺得每一步都甚是不易。小心翼翼地探尋著可以落腳的地方,然后站穩(wěn)右腳,剛一抬左腳,卻不料一腳踩空,插在石縫里的匕首便在重力的牽引下飛速下滑,一種失重的感覺從尾骨傳來,讓我無比緊張無比慌亂。但我知道我不能慌,于是咬緊了牙關,死命握住匕首,試圖讓下滑停止。
懸崖上邊,我的繩子都是一點一點往下放的,這一下子突然急速下放,衛(wèi)瑩嚇了一跳,趕緊拉住繩子,卻根本于事無補,手心還被勒出了兩道鮮紅的血印子。她趕緊撲倒懸崖邊上喊道:“阿姐!”
上頭傳來衛(wèi)瑩的呼喊,可我卻無暇顧及,急速的下滑讓那些帶刺的灌木劃傷了我的手臂,甚至是臉;飛下來的亂石砸到我的頭上、背上,疼得要命,卻也沒辦法讓我撒手。
衛(wèi)瑩在上邊沒有聽見我的回應,心中焦急萬分,眼眶止不住地紅起來,她不能不想,若是阿姐死了……
想到這里,她突然福至心靈茅塞頓開了般,臉上半點凄苦都沒有,取而代之的只有冷漠和和狠厲。阿姐,這么多年你事事比我優(yōu)秀,樣樣比我厲害,如今我好不容易勝你一籌嫁給了連笙哥哥,我怎么能讓你把他搶走呢?衛(wèi)瑩一想到宋連笙攜著我的手站在她面前,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是要以身相許的,便覺得心口疼得受不了。連笙哥哥重情重義,她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心口便愈發(fā)悶得疼。
只是想一想,便覺得心痛難忍。
不行!誰都可以救連笙哥哥,唯有阿姐不行!衛(wèi)瑩輕輕撫上小腹,眼里的狠決竟是我從未見過的,只見她拔下發(fā)髻的簪子,西風吹亂她散下的發(fā)絲叫人看不見她此時宛若地獄惡鬼的猙獰神情,卻見她毫不猶豫便將手上鋒利的簪子刺向了牢固的纖繩。
我在懸崖上終于穩(wěn)住了,但也狼狽不堪。烏黑亮麗的頭發(fā)變得粗糙凌亂,里面還夾雜著不知名的樹葉子;一身勁裝也被劃上了許多口子,泥污和塵土覆蓋在上面,毫無昔日我長公主的華貴可言。最糟糕的是,我下來了這么深,手臂上的肌肉酸的越來越快,我知道我要脫力了。
心灰意冷,果然事情沒有我想得那般容易,就當我準備上去的時候,卻突然瞥見了離我不遠處的一棵斜長著的矮樹,這棵樹明顯快要“陣亡”了,因為它上邊壓著一具沉甸甸的尸體,本就不是很粗大的樹干已經折斷了些,露出了白色的纖維。
遠遠看去看不清相貌,但那人粗布麻衣,衣衫襤褸,我確定他不是宋連笙,才不由得微微放下了心??磥磉@懸崖峭壁上有很多這樣的樹,沒準宋連笙就在某一棵樹上,等我來救他。
我收起了回去的念頭,繼續(xù)往下爬,一點一點的,寸步小心,可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陰影落了下來,我下意識抬頭一看,卻被斷掉的纖繩砸了個正著,一時不慎松了手,我竟就這般直直掉了下去!
是我太高估衛(wèi)瑩的善心,還是賣給我纖繩的小販偷工減料?但不管是因為什么,我衛(wèi)茵的命多半就要交代在這里了,但奇怪的是,臨死之前我想的竟不是宋連笙,而是在想顧惟白聽聞我的死訊會是一副什么樣的表情,按照他寒冷如冰的性格,大約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吧?又或者,他會輕松些,又或者會覺得……有些難過的吧?
懸崖上方,衛(wèi)瑩看著繩子斷開,心里松了一口氣,卻也隨之而來的沉了下了去。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她明顯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我這次是在劫難逃插翅難飛了,也知道自己罪大惡極恩將仇報,但是看著蕭瑟的西風,她居然想笑。
衛(wèi)瑩勾起嘴角,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懸崖,眸子卻有淚花翻滾,卻也不等她狂妄地笑出聲來,身后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瑩公主?!?p> 衛(wèi)瑩回頭,見竟是宋連筠,不由得有些詫異,不知道他來此作甚。
而宋連筠看見地上斷了的纖繩,還有旁邊已經變形的簪子,不由得神色一變,一把推開衛(wèi)瑩沖到崖邊,卻是什么也看不見了。
宋連筠雖羸弱,但衛(wèi)瑩比他更羸弱,竟一下被推到在地,她看出了宋連筠的焦急,緩緩站起身來,笑得明媚又邪惡:“怎么,連你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果然是紅顏禍水的賤/人,早早死了的好??!”
宋連筠猛然站起身來,衛(wèi)瑩只覺得他的臉色比平日里更蒼白了幾分,眸子里血絲滿布,看著駭人的緊。宋連筠一把揪住了衛(wèi)瑩的衣領:“不準你這么說她!她冒死來救你的夫君,你卻如此待她?!你的良心呢,丟在府里忘拿出來了!”
衛(wèi)瑩卻也不懼:“恨我啊?那你殺了我啊,兩位公主均死于你手,如此大的罪名,你一個低賤的庶子,無權無勢,我倒要看看到時候你的后半輩子怎么過!”
宋連筠微微收回了些理智,心中氣郁難消,一把推開了衛(wèi)瑩,轉身撿起地上的簪子,頭也不回道:“我不殺你,但自會有人殺你。今日你為了一己之私害了她,明日我便會不擇手段弄死你!”
宋連筠甚少露出此等兇狠的模樣,與平日里的溫文爾雅差判若兩人,衛(wèi)瑩只聽見他一字一句道:“你最好祈禱她沒事?!?p> 衛(wèi)瑩看著宋連筠消失不見的身影,還隱約能聽見有那小路上傳來的他的咳嗽聲,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在乎衛(wèi)茵,是長公主獨一無二的尊貴身份,還是她那舉世無雙的美麗相貌?衛(wèi)瑩自嘲的笑了笑,有些東西,有的人不爭不搶,卻都能收入囊中;有的人爭搶的大半輩子,卻也是徒勞無功。
但好在,衛(wèi)茵死了……再也沒有人和她爭和她搶了,大珩如今……唯有一位公主了。
千丈崖上的西風還在自顧自的吹著,卻不知道這秋風獨自涼,吹疼了誰人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