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里踉蹌跑出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不等靠近,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棒槌!”江將軍立刻上前扶他。
夫人也站了起來,“夫人,將軍,快走吧,燕軍好幾千人啊,他們已經(jīng)開始搜尋夫人……和公子小姐了,快……快走……”
那五大三粗的漢子吐出一口污血,往地上一躺,再沒了動靜?!鞍糸?,棒槌!”
娘的,這燕軍當(dāng)年害了他長兄長嫂,如今,連身邊的兄弟都不在了,江將軍越想越氣,恨不得將那些燕人撕得粉碎。
“江景,我求你,”夫人的傷不斷滲血,她明白自己恐怕到不了京城了,“帶我的孩子回京去找他們的父親?!?p> 江景回過神來,抱拳行禮,“夫人此話太重,末將承受不起,末將定然保護夫人和公子小姐回府。”
話音剛落,又是一堆飛箭襲來,“找到了,薛王妃在這。”
“抓住王妃孩子的重賞?!蹦莻€燕軍將領(lǐng)下令。
“夫人,不好,他們許是跟著牛大棒槌找來的,快走?!?p> 夫人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往密林深處跑去,一聲弓響。
“呃?!狈蛉藨?yīng)弦而倒,“娘!”兩個孩子緊緊抱著娘,夫人最后留戀一眼兩個孩子,“活著?!?p> 說完最后的話夫人便閉上了眼,離開了這人間。
一天的追殺驚嚇,眼前的人不斷倒地,這一天,他們沒有怕,也許是還不知道該怕什么,而此刻,唯一親人,最親的娘倒下了。
“娘--娘--娘--”兩個孩子嚎啕大哭,死死扒著娘親不放。
聽到孩子的嚎啕大哭,江景向后看去,“夫人!”
江景一劍挑了四五個燕軍,趕到夫人身邊,一探頸脈,已經(jīng)……
“公子小姐快走?!苯氨憷秲蓚€孩子要離開,誰知兩個孩子死死不放手抓著母親。
“娘--”
殘余的定安軍一個個倒下,江景顧不得其他,一手抓起一個,往密林跑去。
天暗了下來,夏日的傍晚天空被夕陽染紅,紅得卻有點像血。
江景跑不動了,他身上東一刀西一箭零零碎碎許多傷口,都在緩緩地滲血。
他把兩孩子放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娘--”一路上兩孩子就沒停過哭。
娘的,他當(dāng)了一輩子的兵,臨了還得哄孩子,“別哭了?!?p> 他放輕聲音盡力哄著,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背“乖。”可一點用也沒有,死了這么多人,就為了這兩奶娃娃,值嗎?
“別哭了!”他忍不住氣兇了一聲,立刻后悔了,生怕嚇著孩子,好像吼比哄好用,兩孩子不再哭嚎,但還是抽抽噎噎個不停。
“小姐公子,再哭,你們娘親會難過的,我,我也有兩個孩子,如果他們哭,我也會難過?!?p> 兩個奶娃娃抽噎著憋著哭聲。
“你們,幫叔叔一個忙好嗎?”
兩個娃娃臉憋得通紅,一邊點頭一邊胡亂抹著眼淚。
“叔叔想辦法送你們回京,幫叔叔轉(zhuǎn)告你們的父親,叔叔盡力了,沒有保住夫人,對不起,還有朝中有人和燕軍合謀,才導(dǎo)致今天死了這么多人,不能讓他們冤死啊?!?p> “叔……叔……叔,”風(fēng)兒憋紅了一張臉,“叔叔,我們一起回京,一起說好嗎?”
“不行,叔叔還有兄弟在,叔叔得等他們一起走,等援軍來了,你們先走,乖?!?p> 暮色中一朵璀璨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很美,煙花在燃盡的最后一刻一向是最美的。
怎么會,他帶著四百人到現(xiàn)在只剩他一個,就等后續(xù)的援軍來帶走孩子,如今煙花升起,說明……后續(xù)九百人……全軍……覆沒,不,怎么可能,他的虎嘯營是定安軍中的精銳,一千三百人都是以一敵百的英雄,如今……
煙花大概是在半山腰升起的,在半山腰就被截殺殆盡,這潛入大晉的燕軍有多少?北境尚在,燕軍便已臨皇城,北境不保,燕狗鐵騎豈不踏遍大晉河山,馬蹄下又該喪生多少黎民百姓……
他望了望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絕對不能成為燕軍的人質(zhì),“公子小姐,你們記住,千萬不能被那些黑衣人抓住,千萬不能!”
炎熱夏季的傍晚北山間終于吹來了幾股涼風(fēng),許是這山上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的緣故,風(fēng)中帶著一股血腥味,也吹來了一股……獸味。
江景行軍多年自然明白這是什么味道,起身查看,剛走兩步,踩在一塊石頭上體力不支,直接趴了下去壓倒了一片草,露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石洞,見他倒了下去,兩個孩子慌忙上前扶。
江景仔細看了看,壓倒的草都是有許多是新長出來的淺綠色嫩草,只是正逢春夏故野草長得茂盛遮住了石洞,獸味就是從這飄出的,洞內(nèi)還有零碎腐化的動物骨頭殘渣等,看樣子是個被廢棄不久的獸洞,四周也沒有大型走獸流竄的蹤跡,稍稍松了口氣,就在那坐了起來。
兩個孩子也安靜了下來,歇了一會,“叔叔,那個姓蕭的是什么人?”綰兒望著江景,眼里還盛著淚水。
“你說哪個蕭?”
“娘身上的箭刻著蕭字?!?p> “燕國皇廂軍首領(lǐng)大將軍蕭斥,他和他近衛(wèi)的箭都刻著蕭字,”江景搖了搖頭,“難怪我等全軍覆沒,竟是他來了。”
“叔叔,那么多人是不是就剩你了?”風(fēng)兒吸了吸鼻子。
“是啊,一千三百人就剩叔叔了?!?p> “只是為了保護我們嗎,值得嗎?”綰兒的嗓子啞了些,許是哭多了,連聲音都低了許多。
“值得。我等是為了保護你們,但也不全是?等你們長大了就懂了。”說到后面,江景還拖了拖音調(diào)。
暮色降臨時倦鳥歸巢,樹林里本應(yīng)是嘰喳聲一片,可今日的北山深林里卻異常的沒傳來鳥叫聲。
“啊,啊,啊?!辈贿h處一群烏鴉飛起,打破了暫時的平靜,行軍多年的警覺告訴江景,在那個方向來了不少人,來的定安軍只剩他了,那來的只會是--燕國皇廂軍。
他抱起兩個孩子塞進了那個獸洞,“聽叔叔的話,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出來,不要出聲,等他們走了再找機會逃?!苯鞍褖旱沟囊安荻挤隽似饋?,拔了些草木往洞口堵。
“叔叔。”
“救你們,一是為國盡忠,二是為兄弟盡義,臨了,我能守住忠義二字,值了?!?p> 很多年后,薛綰在北境的高山上,她懂得了當(dāng)初的那句“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