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音坊,趙娘子是僅次于齊娘子和容修的老人了,從小便生在黃芪之家,后來因為家人遭到誣陷中落之后她才走投無路來到了這兒。
落音坊里平日里極少鬧事,用得上醫(yī)術的時候也不多,可每一次她都能確確實實的派上用場。即便她已年近三十,卻一直都沒有離開的意思。顯然已將這樂坊當成了自己的家,甚是可靠。
容修的手傷雖看上去可怕,但是將手骨掰正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有了趙娘子獨到的按摩手法,到了第二天早上,便已經恢復如常,可以正常吃飯拿東西了。
還沒有過了太后的喪期,所以這樂坊里面依舊是格外的安靜,有什么事情也好在這幾天里想得清楚。
這件事情結束,容修的心頭雖有傷疤難以愈合,但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沒什么指望,身邊有了這么多人的寬慰,便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只是她一安穩(wěn),便發(fā)現(xiàn),這些天里,她面前這個能說會道,會賣萌會撒嬌笑起來比誰都干凈快活的南齋,似乎是照從前的她便了一個人一般。
再一細想想,她那天晚上為了護著她而露出的凌厲的樣子,她一樣是未曾見過。
……
這天南齋和小蝶從容修的房里出來,便按照以往的慣例朝著書房走去。
“不對?!毙〉宦飞蠜]有吭聲,她不?;乜矗俎D過頭來,捏起下巴,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什么不對?”南齋扭頭笑問。
“我覺的容修她這兩天怪怪的?!?p> “你是想說她這幾天心情好了之后,開始想方設法的觀察我的是嗎?”
“我去,你知道啊!”
書房門口,小蝶驚得驚了下來,高聲道“你該不會是把你失憶的事告訴她了吧?!?p> “放心吧,到現(xiàn)在為止,還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但是你要是再這么嚷的話,就要讓全樂坊的人都知道了。”
南齋笑嗔,一把抓過了她的手臂,將她生生地拽了進去,還關上了門。
“沒……沒事,這里沒人?!毙〉泵旱土寺暰€,“不過我說,你要是真不想讓她知道,這兩天還是少去了吧,反正她的狀態(tài)也逐漸好了。咱們有事沒事就出現(xiàn)在人家的面前,不是活生生的給人家找破綻嗎?”
“有什么可擔心的,我又不是全都忘了,縱使之前樂坊里面有些來得不久的人我不認得,這兩天也都記得差不多啦?!蹦淆S一邊自顧自地拿起廚房最里側書柜上的書,一邊毫不在意道:“再說你以為容姐姐這些日子就這么閑,咱們還得忙著見客忙著布置,她能從自己的思緒里走出來都已經是萬幸了,還會時時刻刻惦記著我?”
“怎么就不能惦記你了,且不說這一次是有驚無險的度過了,咱們這容姐姐,到了這個歲數(shù)還不拿著良籍出去,便是早就不想著那些風花雪月的世俗之事了,只想安安心心的在咱們坊里度過這一生了事?!?p>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南齋聞言輕輕蹙眉,“容姐姐這樣的好人,將來定是要找個好人家的,就算是無人來找,那也要風風光光的活,她若是一直留在咱們坊里的話,只會變成一個管事的嬤嬤,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可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這么多天了,你的內力使出來沒有,關于過去的事情想起了什么沒有,大大后天的第一曲要怎么演奏想好了沒……”
“小蝶?!蹦淆S輕聲將她打斷,她剛剛將手里的書較為自己地翻了兩頁,隨即便皺起了眉頭,迅速的將手里厚厚的一本冊子翻完,擱到了桌上,然后又拿起了另外的一本,也是這樣的翻法。
“這里的幾本書,你也全都看過?”小蝶似乎猜到了她在思慮什么。
“嗯?!蹦淆S一邊迅速的翻著,一邊點頭,可是她看的越多,眉頭卻皺的越緊。一摞翻完,她又迅速的取過了另外的一摞,都是這一看上去就極為陳舊的老書。
“那個……其實你也不用擔心。你不是說你的腦袋受到過撞擊嗎?說不定你只是聽人提起過這書的內容,看到這些,便覺得自己已經看過。其實未必呢!”
“不,不會。”南齋微微直起了身,搖頭,“這些天來,我對自己翻過的每一本書,都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和內容沒有關系。我……我這么說你可能不懂,不過你看……”
南齋一邊說著,一邊將手里的這本舉到了小蝶的面前。
“我從小就有一個習慣,每每我認認真真的翻過一本書,熟記了其中的內容之后,便會在每本書的尾頁都落上一個這樣的符號,就是這個,想六角星一樣的。那是我來樂坊之前自創(chuàng)的?!?p> 說著,她又將桌上其余的幾本都舉到了小蝶的眼前,挨個翻開了尾頁。
“這……這些天來,你動不動就往這跑,翻過的所有冊子,每一個上面都有這樣的符號嗎?”
“對?!?p> 這的確有些說不通了,因為這些天都是小蝶親眼所見,她就如同這般翻閱過的,沒有上千本也有上百本了。
“小蝶,你知道,我從小就沒有這么勤于看書的習慣,便是一年也未必翻過兩三本書。你前兩天說,我兩年前當上了行首之后,的確沒少忘書房里跑,那也應該是翻些樂譜之類的才對??墒沁@些……兩年,兩年的時間,怎么可能?我又豈會這么輕易的改變習性?”
“這……這點倒是說得通的。你從前的愿望就是坐到現(xiàn)在的位置,再好好的經營。這書房里頭,除了落音坊建到現(xiàn)在六十幾年所有樂娘資料,還有各種各樣我們會遇到的客人,你曾說過,對待每一位客人,都要用不同的方式?!?p> “不?!闭f到這里,南齋的目光好似更沉重了,“記得我當初還是一個學童的時候,就跟隨當時的行首一起參觀過這里。當年那位行首提過,這里之所以會收集這么多的人物名冊,就是為了待客。可是這里頭有些,便是我今天和昨天翻過的放在一個極隱蔽的箱子里的書籍本是不該看的。因為這里的內容太過繁雜,甚至包含著不少世家秘密,早已遠超我們所要了解的范圍,看的太多了,反倒百害而無一利?!?p> “可你若是對每一位客人都認真到了極致,說不定……”
“小蝶,你現(xiàn)在手里的,是趙權趙太宗的實紀。”
“趙權?”
“那是先帝在世時的臣子,至今已經過世二十幾年了?!?p> 周圍的空氣瞬間平靜到了極點,便是一直在為南齋努力辯解的小蝶,一瞬間卻也說不出話來。兩個人就那樣僵在了原地。
南齋記得當初莫瑤來的時候提過,她似曾做過頤坤堂的隱衛(wèi)。
若這便是成為其中的一名隱衛(wèi)而必須做到的事,靠著收集各種各樣的情報接觸各種各樣的人過日子,可是她至今都尚未知道這其中的開端,她做了三年頤坤堂的隱衛(wèi)兩年前才當上的行首,那她又是怎么進入頤坤堂的,頤坤堂那樣大的江湖幫派,又是怎樣看上她那么個不會絲毫武功才不過十幾歲的小丫頭的?
說不通,這根本什么都說不通……
“小蝶姐姐可在里面?”
隔著一道門,隱約傳來了一個學童清脆的呼喚,小蝶回過神來,忙應了一聲。
“方姑姑請小蝶姐姐過去,商議后天要奏的最后一首曲子?!?p> 南齋有些無奈的笑笑,抽出她手中的冊子,朝她點了點頭。
“你且先去,我一會兒收拾干凈了就去尋你?!?p> 少傾,偌大的書閣就只剩下了南齋孤零零的一人。她所幸將桌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推到了一邊,有些無力的做了下來。
她常常安慰自己,四年而已,無關緊要??伤拐嫦M约褐皇敲咳瞻舶察o靜地待在坊里,不招惹外頭的一堆亂事。
她還記得,當初自己的養(yǎng)父母臨終之前,坐了兩天兩夜的拖牛車,將她送來這里,曾經讓她發(fā)過毒誓,讓她出嫁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要離開落音坊一步,可天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噗呼……噗呼噗呼……”
不知從哪里傳過來的細小的叫聲。
“噗呼……噗呼……”
南齋緩緩屏住了呼吸,豎起了耳朵。
聲音越來越大,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嗖”的一下從南齋的腳下竄過,她忙站了起來。
這種感覺好像……
“噗呼……噗呼噗呼……”
又是“嗖”的一下過去,南齋尚未反應過來,就見一團雪白的毛茸茸的東西從她的身后繞到了身前。
那真是一團耀眼的白,看上去也就比她的兩個拳頭加在一起那么大,笑笑的尾巴圓得像球一般。
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一雙好奇的眼睛在打量著它,它突然就在南齋身前的兩米處聽了下來,“騰”地一下跳過了身。一雙血紅的眼睛圓鼓鼓的,狡黠的眨了又眨,細長細長的耳朵豎了又垂。然后未等南齋驚叫,便再次拔腿竄到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