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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魏策

038情理不識

興魏策 開陽郡王 3887 2019-10-17 23:36:23

  我出我車,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

  早春三月時節(jié),洛陽東南側(cè)的開陽門外,聚集了大批整裝待發(fā)的羽林武士。他們里面穿著南北朝流行的朱衣白褲,外面披著肩部束帶的黑色鐵制兩當鎧,頭上戴著插了纓飾的威風兜鍪,腳上穿著塞入縛褲的圓頭皮靴。其手上自然也是全副武裝,除了帶著百煉環(huán)首刀和軍弓、步矛外,每人還帶足了三壺羽箭。

  各軍三路出師,今日同時匯聚于各門,準備分別往南、西、北而去。羽林二十幢,赴豫州懸瓠城;禁軍四十幢,赴洛州魏興郡;護軍四十幢,赴相州臨黃縣。羽林軍這邊,領(lǐng)軍將軍元乂帶著一眾高級將領(lǐng),起了個大早親自督場。向來無功勛以傍身的他,對每一次的機會都牢牢抓住,認真重視。

  “諸位一定要恪守軍紀,按照要求急速進兵,不要在中途過多耽擱,不要入城驚擾百姓。務(wù)必要為咱們的羽林,掙出赫赫聲威!”站在城樓之上,元乂信心滿滿得扶著墻垛,勉勵著如云聚集的部眾們,顯得十分開心。榮任羽林主將以來,他是首次檢閱這般盛裝重甲的上萬將士,忽然有了點江山在握的感覺。

  “請將軍放心!”在將官們的起聲之下,萬余士卒們齊聲應(yīng)答,場面蔚為壯觀。

  “去吧!”元乂招了招手,倚著高樓縱目遠眺。

  按照引得事先規(guī)劃的隊列,二十幢隊伍開始有序得輪流出發(fā),大踏步行走在人流如織的京畿大路上,端真是天子爪牙的赳赳武夫形象。一時間黑色的人潮涌動,向南方如長蛇般逶迤而行,引得無數(shù)人側(cè)足注目。為了公允起見,包括每名幢將在內(nèi)都是全程步行,軍中不準留下任何公私馬匹。唯獨是在每幢的后面,都各自跟著五百輛雙馬高輪大車,配置著征調(diào)的民夫駕駛,據(jù)說是運載軍糧的。

  “難道咱們一路之上,會有這么多的糧食消耗嗎?”初次參加真正意義上的遠行,陽禎就好像是個什么也不懂的好奇孩子,完全不似近來鐵面無情的軍紀官模樣。他數(shù)了數(shù)身后緊跟著的車輛數(shù)目,實在感到費解。

  “自然吃不了這么多。”衛(wèi)儀笑著搖搖頭,順帶著用眼神小小鄙夷了下上司。

  “那為何會需要這么多的馬車?”愈發(fā)困惑的陽禎,依依不饒得追問道。

  幾個伙長無可奈何得交換了眼神,對陽禎的學習精神既是欽佩、也是無奈。自從軍演的事情定下來以后,這家伙扛起了軍務(wù)就像變了個人似得,開始關(guān)心起軍營里的每一處細節(jié),任何事情都得摸個通透才肯罷休。但其實人在這世上,有些話該問,有些話不該問,沒必要帶著那么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據(jù)說管帶民夫的人姓連,是洛陽本地的商賈,走的一貫是元將軍的門路。在兩日前的晚上,他還特地去偷偷拜謁過?!睙o可奈何之下,還是消息靈通的王淵率先開了口,拈著胡子輕聲說道。

  “這和元將軍有什么關(guān)系?”陽禎卻沒有那個意識,仍然大著嗓門呆愣楞道。

  “這,這,唉!”猝然受此反問,王淵驚得左右觀望,差點沒被對方給嚇死,遮掩著神情撓頭不已。他也是有點意外,這陽二郎已經(jīng)踏入醬缸時間不短了,為什么還是這么不懂點到為止、心照不宣呢。

  “嗨,這有什么不敢說的?!比f籟俱寂之下,還是屈鴻大咧咧得開了口,滿臉渾不在乎的神情:“也就是說,這位連商賈是投效于元將軍門下,替他跑動賺錢的。這次既然是朝廷軍演,那就乘機假公濟私多調(diào)些車馬,運些土產(chǎn)貨物來回販賣。調(diào)用上萬輛官家的車,去給自己跑買賣,真是好闊氣!”

  “軍國大事,豈能如此私肥?”對方說得這么明顯了,陽禎才從困惑中恍然大悟過來,不可置信得喃喃自語道。雖然仍然有些震驚于此,可他還是克制住了心態(tài),稍作抱怨之后就壓低了聲音。無論如何鄙夷,可他當下的命運和前途,卻是和元乂牢牢捆綁在一起,別無他途。身在歷史浪潮中,他只是個隨波逐流者,不是掀攪風浪的人。

  “這又如何,我曾在老家聽晉陽的父老傳說,一百多年前時燕國有件舊事。那時候的輔政慕容評,率領(lǐng)三十萬大軍進抵潞川,防御苻堅的六萬秦軍進攻??墒撬先思夷?,竟然不顧軍國大事就地經(jīng)商,對當?shù)氐陌傩蘸蛙娛糠馍劫u樵木、截流賣飲水,月余時間便積錢絹如丘陵,搞得人們怨聲載道,不久后燕軍當然是大敗崩潰。”熟料屈鴻不以為然,帶著滿腹牢騷繼續(xù)說道。

  “那有什么,尋常之事罷了。咱大魏的太和八年之前,朝廷持續(xù)了近百年都沒有俸祿制度,官員只有不定期拿到的賞賜和稟給,所以只能用各種手段自謀生路。甭說是販物經(jīng)商的,就連抄掠民財?shù)模疾辉谏贁?shù)?!碧m岱是正宗的鮮卑軍戶出身,對這種國家往事了如指掌,聞言他也插話說道。

  “噤聲!”王淵惡狠狠得朝這幾人瞪了眼,張望著四周緊張兮兮。

  “莫要再說了,好好行軍!”經(jīng)此提醒,陽禎也有點后怕起來,清了清嗓子道。

  好在出城時是分幢行進,他們的周圍大多數(shù)是自家的弟兄,主將趙青雀也遠遠地落在隊伍后頭,倒也不用太過擔心。不過聊了半天的閑話,陽禎再度忽然注意到,左右兩側(cè)都有隊伍在“超車”。為了爭先搶后,各幢互相趕速度是早晚的事,倒也不必過于驚訝。只是那些人的行為,就瞧著有點不對勁了。

  “為什么他們坐在車上?”衛(wèi)儀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指著周圍的車隊羨慕說道。

  “這是明顯的違規(guī)!”屈鴻的反應(yīng)卻是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說是怒氣十足。

  原來那群大爺姿態(tài)的兄弟部隊們,在遠離城墻以及元乂的視線之后,都很是“機智”得跨坐上了身后的馬車,躺在上頭輕松吊著個雙腿,看起來優(yōu)哉游哉得曬太陽。一旦有人帶了頭,自然有許多幢列紛紛效仿,選擇了這個既輕松又迅捷的行軍方式。至于還老老實實雙腿行軍的部分幢列,就在短時間內(nèi)被不斷超越了。

  “不要管別人,顧自己走路!”陽禎恢復(fù)了軍官姿態(tài),朝著弟兄們大聲命令道。

  “快看快看,這可不是那四幢的呆子們嗎?”沒想到自己不尋事,對方反倒是先取笑起來了。幾個躺在馬車上無所事事的士兵,注意到這邊人的復(fù)雜目光,紛紛回以轟然爆笑。說來也是,陽禎帶隊苦練的事情營中皆知,大伙平日里老看著四幢的將士受苦受累,私底下的議論早就沸騰了??墒菍Ψ叫列量嗫嗟木毩暎h遠沒有自己的腦子和身下的馬腿實用,說來是件多么好玩的事情。

  “哪位是陽隊正?快帶著弟兄們跑起來,看看追得上我們的馬蹄嗎?”更有甚者,膽大包天得調(diào)侃起來上官來,引得人們笑得更加前仰后伏。這群偷懶的士卒也是無聊消遣,又換著方式各種嬉鬧取笑,把四幢上下都涮了一邊。

  “只顧向前,勿要側(cè)目!”陽禎鐵青著臉,目不轉(zhuǎn)睛得盯著前進的方向,勉強壓抑著的憤怒不發(fā)作。他畢竟只是個小小的隊正,丟在數(shù)萬軍隊里連朵花也算不上,只是有了孟將軍的委托在,才能強行壓伏自家幢伍?,F(xiàn)在縱然其他幢犯規(guī)行軍,可他終究沒有權(quán)力也沒辦法處置,只能堅持著內(nèi)心的原則負重而行。

  可陽禎能忍得住,不代表其他人能忍得住。沒過多久,在經(jīng)行隊伍的一片奚落嘲弄聲中,大部分的將校還是忍不住了。滿臉堆歡的顧隊正撓頭上前,喊住了陽禎想與之搭話,帶來了全幢的渴望??梢钥吹皆诓贿h處的隊伍尾巴那,不敢上前提意見的黃隊正和趙青雀,正滿懷期待得墊腳看著這邊。

  “二郎,你看其他幢都乘車而行,咱們能否也這樣?平日里弟兄們操演受盡了苦楚,現(xiàn)在有機會還是得善待士卒,大家也都會因此而感激你的。”顧隊正尬笑著提出申請,語氣盡量得表現(xiàn)出親昵,他自然是被公推出來作代表的。

  “不行!軍令規(guī)定得清清楚楚,行軍必須全程步行,甲仗器械必須一直攜帶,宿營不能夠在城池里,哪怕到了終點也得在野外扎營盤。這些都是定下來的鐵律,我們不能絲毫違背?!标柕澪⑿χ鴵u搖頭,已經(jīng)是回答得盡量客氣。

  “可是陽隊正,咱們就事論事得說,其他幢都這樣行軍,也沒見得誰來阻攔啊?朝廷沒有派出任何監(jiān)軍,中途是怎樣走的不會有人知曉,何必這樣為難自己?你且看看咱們的士卒,可都是等著你的一聲令下??!”顧隊正變換了語氣和稱呼,攤手以示意周遭的全幢軍心,很有點挾眾示威的味道。

  “不行,刻苦訓練為的就是今天,還請大家勉力撐住,不要半途而廢!待到一切結(jié)束回了洛陽,再請各位飲宴賠罪?!笨吹绞勘鴤兛释谋砬椋柕澮仓揽陀^的形勢如此,于是朝著隊列深深鞠躬,大聲懇求道。

  “你這個人,為何如此的倔呢?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本就是大家都受益的事情,偏偏要如此做派?!鳖欔犝D(zhuǎn)過頭去,就看到同僚們的渴求神情,于是壓拉低了聲音,設(shè)身處地地勸道:“難道演武結(jié)束,你還能這樣過日子嗎?趙幢將和各位隊正,乃至于其他隊的士卒對你是何態(tài)度,想必你也清楚。不要在這種時候沒必要得開罪了大家,搞得今后袍澤之間難以相處!”

  “不行,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嚴格按軍律辦事!”軟硬兼施之下,陽禎仍然不為所動。

  “陽禎!你究竟想要怎么樣!你們陽氏兄弟,想得不就是撈一個獲勝大功,在各位將軍面前討好獻媚嗎?就算你想這么做,咱兩條腿行軍也及不上馬速,這樣拖下去演武必然是輸定了!難道你連這個都想不通嗎?”情急無奈之下,顧隊正也撕下了所有的偽裝,氣勢洶洶得怒吼著質(zhì)問道。

  聽到這,全幢的將士們都放慢了腳步,帶著復(fù)雜的目光望向陽禎。這段時間以來,他們的確在其手底下受盡了苦頭,也被其他幢的伙伴不斷調(diào)侃,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唯獨是此人仍舊與他們同甘共苦,實在是挑不出毛病來,又有孟威等人撐腰而已??墒茄巯逻@種情況,難道這個一心求仕途的家伙,還得這般為人處世嗎?闔幢上下,包括陽禎幾個親近的手下伙長們,乃至于向來極度配合的兄長,霎時間都望了過來。

  “隊正!”衛(wèi)儀輕輕拉了拉陽禎的袍袖,其中的含義自是明顯。

  “顧隊正,我的確是想有好的出路,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比f眾矚目之下,陽禎突然情不自禁得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環(huán)顧著袍澤們道:“可是人既然活著在世上,就不應(yīng)該僅僅是爭奪尺寸之利,而更應(yīng)該對得起自己的方寸之間!輸贏我們要爭,要不顧一切得爭,但更要有風骨得爭!天道煌煌,我們難道要效仿此輩的卑劣之態(tài),去面對將來的生活和戰(zhàn)事嗎?”

  顧隊正沉默了,他還是嗤之以鼻不愿細聽,但也知道是此議勸不動了。

  “四幢的袍澤們,繼續(xù)趕路,去懸瓠!”陽禎昂首按劍,大踏步得走向隊列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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