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眾人歸心似箭,這牛車也感覺快了一點。回到姜家村的時候,有些村民才剛吃過朝食扛著鋤頭下田,見著他們提溜著大包小包的,就杵著鋤頭高聲問:“老嬸子,從鎮(zhèn)上回來的?”
余氏駐足回道:“去鎮(zhèn)上置辦點東西,吃過了?”
“吃了,我從松林那邊過來,瞧見你家灶房里升了煙,強子媳婦估摸著還在弄飯,你們趕得巧?!?p> 余氏笑著點點頭,并不多話,帶著幾個低頭走過田埂。
倒是馬三娘在自家水田里擰著身子看了大半晌,待她們走遠了,這才跟那問話的姜五叔說道:“姜五,你還真信了她們的鬼話?窮成那樣了,還有錢去鎮(zhèn)上置辦東西?當咱們眼瞎呢?”
姜五叔捻著秧苗,頭也沒抬:“興許是老嬸子往年存的家底,有個三瓜倆棗的也不稀奇。”
他將一塊爛草根扔到田埂上,馬三娘哼了一聲:“她要真有錢,她們家姜貴出事的時候咋沒看見她拿出這三瓜倆棗的?”
姜五嬸在一邊聽著就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問:“你知道點啥???”
馬三娘瞅了瞅四周,見大伙都是埋頭干活,沒幾個朝這邊看的,也壓低了聲音道:“我可盯著好幾天了,這個把月她們家強子和老太太,還有她家那大閨女大兒子都跟失蹤了似的,你說要沒瞞著咱們出去干點啥誰信?。俊?p> 姜五嬸把手上的鋤頭擱到一邊:“我說這幾天翻地的時候沒瞧見他家大強子呢?!?p> 馬三娘直起身:“他家那個婦人就是個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瞅她那苦瓜樣,跟咱活欠了她大錢一樣,我隔著坡問了幾句,愣是沒說?!?p> 姜五見自家婆娘跟馬三娘一塊閑話,把那事說得是越發(fā)離譜,什么瞞著大家伙去外頭掙大錢了,什么一大家子去外頭鎮(zhèn)上討飯了。不出半日,村里的婦人都能把這事傳瘋了。
而這廂里,姜桃一行人剛越過自家門前那個小坡,就瞧見小虎小小一團蹲在門框前數螞蟻。姜強遠遠喊了一聲:“小虎,爹回來了!”
小虎聽見這聲音還懵了一會,回頭一看是奶奶、大姐、還有哥哥,趕在前頭的姜強飛快走了幾步把他抱起,頭埋在他懷里逗他玩,他受不了癢,咯咯的笑起來。
張氏聽見聲音,顧不得擦干手就從灶房里奔出來。姜桃和大虎齊聲喊了聲“娘”,張氏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嘴里念叨著:“吃過了沒?怎趕早就回來了?”
今兒是端午節(jié),過了晌午,里正要在江邊唱和祭奠屈子。每家每戶都得做了素粽子扔到江里給魚兒吃,因著今年不是閏年,所以五村也就沒有舉辦龍舟賽。
往年到了龍舟賽這一天,不管是村里的富戶還是窮得連褲衩都穿不起的窮人家,都會撂了手頭上的事去江邊河排看龍舟賽,五村的漢子們就等著這四年一度的賽事展現自個的風采。
若是贏了一回,那個村整四年都有牌面,賽事能從五月一直論到年尾去。最出風頭的“龍手”。媒婆都能踏平他家里的門檻,叫十里八村的姑娘心心念念好幾年。
聽余氏講著往年賽龍舟的趣事,姜桃吃著素粽子沾醬油感嘆,頭幾回的龍舟賽事她沒啥印象,這回說什么明年也要去湊一回熱鬧。
不為別的,就是那大型“相看”會她也得去瞧一眼不是?倒是姜強在一邊吹噓道:“我年輕那會還當過漿手呢?!?p> 余氏瞇著眼睛但笑不語,倒是張氏戳破他:“不就是旁邊坐冷凳的?就防著那些個漿手有個跑肚拉稀的,你好頂上去?!?p> 姜強被笑話了也不惱,隨著大家一塊笑。到了午間,余氏把錢的事跟張氏說了一說,張氏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問:“真賺了這么多錢?”
余氏撩開褡褳給她看了一眼:“再過倆月,少說也有這個數?!庇嗍衔罩氖直攘艘桓种割^。
張氏興奮得不知道怎么樣才好,她站起身,去看窗關嚴實了沒,又去拉了拉門栓。末了,才激動的道:“娘,這回咱們可松了一大口氣了?!?p> 余氏何嘗不感嘆,一兩銀子對于富貴人家來說那就是九牛一毛,但對于農家人來說,就是半年多的口糧。
“能過到秋天,等咱們收了糧食也就放心了?!?p> 張氏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點點頭。倒是姜桃在一邊問:“娘,咱們多買點精糧來吃吃么?”
余氏贊同道:“是,那黑疙瘩大人吃吃沒什么,可不敢叫孩子們多吃了,左右咱們賺了錢,多少買點精糧混著吃也好。”
“醬油、豬油還有陳醋咱們也多備著,鹽也不能少?!苯姨嶙h道,“等咱們多掙了錢,再給咱家一人做一身新衣衫!”
話是這么說,張氏卻皺了眉頭:“能吃飽就好了,還想什么豬油和衣衫?要我說還是得把錢都攢起來?!?p> 姜桃不同意:“錢死攢在那就是一堆爛鐵,不能吃不能喝的?,F如今咱們大半年不愁吃,就不能吃好一點?”她可沒說,拼著這小身骨累死累活的不就是為了生活過好一點,要吃不好還穿不暖,那這還有什么奔頭?
張氏看見了她頭上的新頭繩,心里憋著一簇火,她也不是不給她吃不給她穿,就是想從口里省點錢出來以防萬一。再看她這閨女,買了新頭繩不說還張口閉口要吃要穿的,不是養(yǎng)刁了是什么?
見張氏黑了臉,余氏沖著姜桃使了一個眼神,姜桃緩了緩語氣:“娘,我這也是為了爹,為了大虎小虎著想啊,你想想爹成日里吃不好也就沒力氣干活,大虎小虎吃不好就長不高,將來可怎么找媳婦?”
張氏聽了這話,臉色稍霽,姜桃又道:“我可看見村里好幾個娃兒長到十三四歲就不長了,瘦得很猴似的。這哪里能下地干活?咱們女娃搡一把就能坐在地上的,還沒我力氣大呢?!?p> 張氏忍不住點點頭:“你說得對,是得給他們吃點好的。”
瞧著把張氏說服了,姜桃露出一絲苦笑,余氏則拿眼神安撫她。張氏就是這樣的女人,潛意識里就把一大家子排了位置,同為女人的她、姜桃、余氏啥都不用說就是排了末等。
別的不說,只要遇上大事,拿兩個兒子和丈夫壓她就是了,她是寧肯自個吃糠咽菜都不愿家里男人吃差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