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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起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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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起的愛 Xj荊 8220 2019-09-10 14:50:10

  我在等,等來了離婚,等來了高中,等來了生與死,卻沒等來勇氣。一個人,可以一夜成名,一日暴富,偏偏無法在一天之間換了性格。那種刺激的,像油漬浮在表面的個性不足以填充內(nèi)心里面瘡痍滿目的真實。我沒告訴韓梅梅我那個自以為是的對她的感動,不論第二天我?guī)状文闷鹦§`通,都打不出那四個字。在感情上,我是個懦夫,還有什么稀奇的??晌也辉棺约海抑徊贿^拿著我能得到的。

  假期結(jié)束前,許戰(zhàn)來我家住了一周,他睡床,我打地鋪。在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合眼時,我會嫉妒他酣睡喘粗氣的沒心沒肺。他爸媽正在鬧離婚,而他夜里卻總在嘟噥一個女生的名字,那令我心驚地更加難眠。老叔和老嬸鬧離婚不是一次兩次了,其實這次也和之前沒兩樣,老嬸受不了挨打,第n+1次下定決心要去民政局辦手續(xù),而老叔的雄風(fēng)在酒醒后如抹去的歷史,消失的無影無蹤。老嬸回了娘家,家里沒人做飯,大姑身體不適,我媽便把許戰(zhàn)接來我家。我要為我接下來的文字解釋,里面絕對沒摻一滴醋;我媽對許戰(zhàn)比對我要熱情,見鬼,她對許戰(zhàn)比對任何人都熱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全家不滿我媽霸占房子的事時,許戰(zhàn)說了句那房子就是我哥家的,誰都搶不走。他總是這樣,為了心中的正義挺身而出。老嬸就是因為兒子站出來支持她離婚,所以才回了娘家。我奶家人便排成隊一波接著一波的去老嬸娘家勸她回家,每次失敗而歸都要數(shù)落許戰(zhàn)一番,說他什么孩子,哪有張羅讓自己父母離婚的,只有我媽在一旁緊閉雙唇?jīng)]責(zé)備。

  “哥,你覺得我做錯了嗎?”他在來我家第一天時問我。

  “你要覺得你是對的,你就沒錯?!蔽矣忠淮畏畔率掷锏碾娫?。

  “哎,要是家里人都能像你這么想就好了。要是都像你那么想,也養(yǎng)不出這么個大酒包。那天要不是網(wǎng)吧斷電,我提早回家,我媽都能被他打死。他就死死地揪著我媽的頭發(fā)往墻上撞?!痹S戰(zhàn)咬著牙,指尖因憤怒微微顫抖。

  我聽說過老叔老嬸經(jīng)常打架,但沒想過會這么嚴(yán)重。老嬸自己在地下開了個服裝店賣我們這大的青少年衣服,我在剛上初中的時候去過一次,店鋪不算大,衣服掛滿格子間內(nèi)外,一層疊著一層,她見我來熱心的挑件破洞緊身牛仔褲要送我說現(xiàn)在小孩兒都興穿這個,我沒接受,太花哨了不適合我,我習(xí)慣穿寬松補丁齊全的褲子。我把我媽腌好的辣白菜送完就要離開,她卻攔住我,讓我?guī)退磿旱赇佀ヌ藥锪艘簧衔缌?。那一刻我發(fā)覺人們總意圖分享過多的私人事。她走后,我獨自待著店里有些忐忑不安,我怕萬一來了客人需要如何應(yīng)付。就在我被我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緊張感困住,真來了一個人。一個成年男人,個子高到進(jìn)屋里需要低下頭以防刮掉上面掛著的半截袖。他看到我愣了一下,問我老板娘在哪兒。我告訴他我是誰,他又讓我叫他王叔,說他在甬道拐角賣手機,手機要壞了可去找他,免費修。還好,沒多久老嬸回來了,我才掙脫開他無聊的獨角戲。然后,我醒覺在家里聚餐時,老嬸因為要關(guān)店,每次晚到老叔就會在旁邊耍脾氣質(zhì)問她是不是跟老王在一起,那個老王是誰,這成了他們吵架的導(dǎo)火索。

  “對不起?!?p>  “啥?”

  “沒什么。”

  多么奇妙,經(jīng)歷了五千年歷史的國家,對于套語的使用退回到原始社會。我是真的感覺抱歉,雖然我倆不是一奶同胞,可我始終把他當(dāng)成我的親手足,即使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我們這一代人,沒有幾個真正清楚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樣的感覺。

  “咱奶知道是我在背后搗的鬼,來我家給我一頓臭罵。咱奶罵人可真難聽,把老許家祖宗十八輩的墳頭都給掘出來了,連哭帶嚎的。哥,我跟你說,到頭來還是兒子比孫子親。但她最后說的一句話警醒了我,她跟我說我知道你恨你爸,他再不是人但還是你爸,沒有你爸哪兒來的你?!彼f到這兒,臉上露出了困惑和冷酷交融的慘笑?!澳懵犚姏]有?我之前說的沒錯,她是養(yǎng)個麻煩出來,她知道我恨我爸,她知道他兒子是什么樣的人,但還是著急忙慌的讓兒子成家。所有人都在默認(rèn)這種生活環(huán)境,受害者反倒成了被打擊的一方。他們嘴上在勸我媽說誰家還沒有個吵架的時候,心理想的都是可你一個人造害得了。還沒我爸哪兒來的?到底是誰要的誰?咋地,他把我生出來,往我頭上拉屎都是天經(jīng)地義?就因為生了我,他做啥都沒錯,我注定要欠他一輩子?都說讓孩子好好孝敬父母,從來不說讓父母好好教育孩子。我真……我想了很多,多的我覺得我腦袋都要炸了。哥,你說他們怎么能就那么沒人性,還讓我去把我媽勸回家,不然以后就沒人管我了。所有人想的都是自己。到這時候還嚇唬我,他們把我當(dāng)啥了?”

  我記得我當(dāng)時想都沒想就說了句,“新型奴隸?!?p>  “嗯哪,我覺得我跟個奴隸沒啥區(qū)別。”說完,他就倒頭在床上翻那本他老早就想看的書了。

  我看著他,就像他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記憶里,那個一歲不足白胖的男孩兒被家人輪流抱在懷里,那個在大家祝福中會成為總統(tǒng)的新血脈,在我的床上舉著書,安靜的目睹這世上一切的陌生。

  事情發(fā)展惡劣是在許戰(zhàn)離開的那天,老叔揚言要是真離婚就剁了老嬸,這把老嬸嚇得連娘家都不敢回了,店鋪也不敢開。許戰(zhàn)說什么也住不下了,憤極地回家不知跟他爸談了什么,老叔最終同意離婚,條件是孩子歸女方并且不付贍養(yǎng)費,全家沒有一個反對。

  當(dāng)我得知事情結(jié)束已是下午,我媽從老叔那兒回來跟我說這回好了,少了個惦記咱家房子的人。這是我們年前戲劇化夜晚之后,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之前要是學(xué)校需要交錢,我都會在她的門口留張紙條,希望它不會成為我討人厭的習(xí)慣。我問她許戰(zhàn)怎么沒跟她一起回來,她說讓了,許戰(zhàn)不來,他要幫他媽看店。

  隔天,陳子鳴約我陪他買喬丹阿拉伯?dāng)?shù)字鞋,韓梅梅和花琦也來了。韓梅梅不像大部分女生熱衷名牌服飾,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耐克阿迪卡帕全套身上,她只穿一些地下商城里賣的那種蹩腳的商標(biāo),什么‘n’還有一長串bale字母的旅游鞋,她的樸實和她的臥室一樣,僅一臺鋼琴足矣。另外還有一個男生,身高比我和陳子鳴還要高,應(yīng)該有一米八二,韓梅梅還好一些,花琦在他身邊就像父親和女兒。那男生燙了個方便面頭,時尚?好在他寬大的國字臉沒讓新潮的發(fā)型搶了風(fēng)頭,上唇長短不一且稀疏的胡須,像長錯了位置,應(yīng)該回到他牛仔褲里面?;ㄧ榻B說那是她的新對象,在五中上學(xué),也‘考’上十九中了。我在一旁尷尬不已,陳子鳴卻不介意的和他聊起球鞋。我雖沒有第六感,但我確信花琦沒告訴她這位新男友關(guān)于她的前任。韓梅梅靠近我身邊,問我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淋了雨后人都消失不見了,以為我順著下水道流了進(jìn)去,在里面當(dāng)名忍者神龜。我被她的笑話逗的前仰后合,牽動著整條步行街的人類都停下腳步,好奇的尋找聰明的沃利在哪兒!

  進(jìn)入久昌運動城,我特意走在韓梅梅身后,她要是回頭或者停下,我會立刻裝模作樣的亂翻身旁能找到的服裝架或者柜臺,幾次眼睛沒到手先到,摸著了女性運動衫、發(fā)箍和文胸。見她狐疑的眼神,我便自嘲的說,“看這里什么都賣?!辈坏貌怀姓J(rèn),自從我情竇初開,我和她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了微妙的轉(zhuǎn)變,我拿不準(zhǔn)要怎樣面對她才不會被發(fā)現(xiàn)我心底那個不應(yīng)存在的花。喁喁千年的古代一直沒拋棄我們,換湯不換藥的生活習(xí)俗,解放了自由戀愛,打擊著校園早戀,永遠(yuǎn)都是站在道德的最高點,教條著讓它立足的群眾。我有著畸形的戀愛觀,見鬼,我根本沒有戀愛觀。但我知道我喜歡她,只是我無法表達(dá),一個不會戀愛的人要怎么去愛另一個?我如同沒了后肢的青蛙,突然有了蹦跳的感覺,卻只能睜大眼珠盯著眼前的同伴在荷葉間來回穿梭。要是我媽發(fā)現(xiàn)了,我就真的成沒了腿的青蛙,不過我想我會反抗,新學(xué)校一定會有處罰,街上的人會怎么看我,親戚會像嫌棄許戰(zhàn)那樣嫌棄我嗎?我好像墻上的蜘蛛,被自己編織的蛛網(wǎng)困囿住。我低下頭看著手中價值789元的耐克籃球鞋,輕諷了一下。這些都是理由,最致命的一點其實是,如果我把這雙鞋拿到柜臺,它們是否會被退回來。

  逛了半小時,陳子鳴滿意的拎了個紅袋子帶頭往外走。我很難相信在謠傳久昌里賣的全是假貨,竟然還會有人花一千多塊錢買一雙鞋。他在買鞋的時候,問了所有人的意見,最終決定買下我在被逼無奈下隨便一指的意見,一雙白色、深夜海軍藍(lán)和紅色調(diào)構(gòu)的籃球。到了門口,他大喜的說,“這下好了,終于找了雙合腳的鞋?!蔽疑钪歉揪筒皇请S便一指,我進(jìn)店第一眼就看中了它們,它們把我?guī)肓巳f人歡呼的籃球場,我縱身一躍把球灌進(jìn)籃筐,接著人潮沸騰。雖然我不是籃球迷,但那雙鞋仍舊可以給我那種身臨其境的激動??匆婈愖峪Q得意的模樣,我欣慰幫上了忙。鞋子制造的目的就是為了給人們穿在腳底,我慶幸能為朋友找到屬于他的鞋子。

  外面的太陽熱辣的像剛從四川廚師的炒鍋里出來,騰騰蒸氣平面飄升,竄到人們裸露的皮膚,燙灼感如同誰在空氣中噴了稀釋的硫酸。我叫他們幾個人去街頭的冷飲店等,我要去地下一趟,看看許戰(zhàn)。

  到了店鋪只有老嬸一人,應(yīng)該說是前老嬸,她看我的眼神沒有了以往的熱情,冷冷地跟我說許戰(zhàn)去同學(xué)家了。我本想問她一切是否還好,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晌抑皇钦f了聲:保重,便轉(zhuǎn)身往出口走。每個人都需得到別人的拯救,只有極少的一部分有自救的天賦,我和前老嬸不屬于少數(shù)的那堆人群,所以當(dāng)命運把我倆圈在一起,我們依然看不見對方的痛。走到樓梯口,我抬起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地面經(jīng)過,我立刻拔腿追了上去。即使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我的眼睛也可以準(zhǔn)確的找到他,那個左手摟著身邊違法的女人,右手不住的推著鼻尖上近視鏡的男人。他不論怎么用力都無法搓掉他中指下若隱若隱m型的疤。忽然一陣熱浪拂過,楊絮順勢襲向人們。他不斷的用手扇開他身邊女人面前的白色棉球,自己卻不停的甩頭吐口。他一共甩了23次頭,我們的眼神碰見過三次,一次是他不經(jīng)間回頭發(fā)現(xiàn)有人在盯著他看,第二次緊跟著第一次來確認(rèn),第三次是在滑翔的楊絮全部安全落地,行人繼續(xù)腳上的步伐,他最后一次甩頭,停留的時間還是和之前同樣的一秒鐘。

  韓梅梅見我許久沒回去,便獨自出來尋覓。我不知道她看到我僵直的身體杵在街道中央多久,就像她也不清楚我點頭后又搖頭麻木的原因。另外三個也跟了出來,找到我和韓梅梅坐在花壇外圍安靜的凝視天空。

  “我們剛從冷飲廳出來的時候,碰見兩口子進(jìn)去,呆瓜,那男的長得超級像你,你倆指定有血緣關(guān)系?!被ㄧ拥氖治枳愕福愖峪Q在旁一個勁兒的點頭同意,那個我連名字都忘了的男生還要拉我回去讓我親眼目睹一番。

  慶幸的是我沒有再一次失控的發(fā)飆,不過他們的情緒卻被我的無動于衷帶進(jìn)了黑洞。鞋子買好,任務(wù)完成,我們四人便各奔東西,至于另外一個,我只能說他要是能像超人飛天,我也許會抬起我那懶惰不屑的眼皮。

  往家走的路上,我的心情已經(jīng)恢復(fù)往常,我不能為一個我已經(jīng)知道的事實感到備受打擊,實話是耳朵的接受能力要比眼睛的接受能力強。我沒有暴力的性格,但不代表當(dāng)時我不想沖過去給他一拳。那個因為他才存在的家,現(xiàn)在只有在必要時才存在。我沒有許戰(zhàn)的膽魄叫他倆離婚,可我也不想欺騙自己,在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里面留下的人沒有一個快樂。

  到了樓前,最后一絲她的體香被我吸進(jìn)鼻腔,周圍有鄰居跟我說話,有人揮手,而我能想的全是她得到我的點頭和搖頭后給我的一個擁抱,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抱,我見她擁抱過許多人,熟人、陌生人、男人、女人,她說她是個擁抱者,我明白那是個暗示,所以我沒著急,我知道總有一天她會用她纖細(xì)而藏滿誘惑的雙臂圍住我,只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景。在步行街,她沒再多問,只是在我耳邊輕聲的告訴我:這個世界上人多到過剩,我們經(jīng)常拿不準(zhǔn)應(yīng)該邀請誰進(jìn)入,所以當(dāng)別人替我們做了決定,我們要把空缺的位置留給自己,因為沒人會愛你勝過你自己。她又一次證明了自己,我總覺得她的腦袋里住著個叔本華,拋去他大部分的悲觀。

  上樓梯的時候,我先去了三樓萌萌家,敲了三下門。上周因為許戰(zhàn)家的事,只去了趟和平商場那里,沒抽出空來探望她。她們家里一般情況都會有人在,李姨花了更高的價錢從佳市大學(xué)里找了一名全能大學(xué)生家教,數(shù)語外三科都擅長,據(jù)說還是他們鎮(zhèn)里的高考狀元,萌萌每天下午兩點到五點都在補課。沒人回應(yīng),于是我等了一會兒,又加大力氣錘了幾下,還是沒人開門就繼續(xù)上樓回了家??赡苁峭砩蠜]睡好,我左眼皮抗議的跳了幾下。

  自從在寒假有個人嫌棄我家裝修簡陋,太寒酸,我媽就不再帶她的麻友來家里打麻將。我是不抱怨,習(xí)慣跟自己獨處是生存的必修課。再說我也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除了和韓梅梅在一起,當(dāng)然還有另外兩個。夏日的太陽降得慢,或許說是因為它降得慢所以才有了夏天,不用看表也能得知夜晚來臨的強勢。我媽現(xiàn)在的麻將局一般是在上午十點到下午的四點,時間的長短取決于贏的人做莊的輪數(shù),然后回家做好飯,接著打晚上六點的那局。當(dāng)然,如果提前得知有親戚要來或者其它家里的要事,她會不情愿的取消。我忘了我早上出門的時候看沒看見她,在七點鐘還沒見她回來,有種不安從我心底升起。成長期的肚子是只永遠(yuǎn)處于饑餓狀態(tài)的狗,叫聲不自覺地會從鼻孔鉆出來。我不是個廚子,除了會煮個方便面,其它一竅不通。有次家里沒人,嘗試自己悶米飯,結(jié)果水多了,氣泡一擁而出,鋪攤在地上成干涸的米漿,耗費了我媽半小時去清理。挨打是必然的,不過也不能怪一個六歲餓著肚子的小孩兒嘴饞想要吃飯吧!在所有的挨打中,那一頓是最值當(dāng)?shù)?,因為以后我媽每天會?zhǔn)時回家。雖然屁股腫的不敢坐馬桶,但至少我的胃也是腫的。

  找了一刻鐘,一包東三福都沒見,暑假又沒多少零花錢。于是,我回到臥室,按下復(fù)讀機的播放鍵,快進(jìn)到第三首,躺在床上喂飽我的精神。mj的歌聲像條永無止境的蟒蛇,從書桌盤到墻角,再到天花板遮蓋了幽靈蛛,又回到窗前左纏右擋,滿屋里只留下它身上青灰色黑圓點的鱗紋,但它并未就此滿足。它早在做這一系列繁雜的章程前就已經(jīng)鎖定好了獵物,無需吐出敏銳的信子,光是用它被薄膜保護住的銀針般攝神的眼睛就可以尋到我。它慢慢的、用著自己的時間爬向我的身邊,碩大的扁頭輕微一撩便如順軟的長發(fā)將我綰在里面。它時而用力,時而懶散,卻總會在脖子處留給我足夠的空隙,讓我能跟上它蠕動的節(jié)奏。每每它的力氣大到令我窒息,我感受到的不是痛苦,反倒是酣暢淋漓。遭背叛的耶穌,這才是音樂真正的魔力!

  我眼皮又跳了,閉上眼睛,它還在頑強的反抗。我下了床,從練習(xí)本的空白頁撕了指甲蓋大小的紙片下來,經(jīng)過唾液的濕潤,把它貼在了左眉毛下邊。也許看起滑稽至極,但真的有效,我的眼皮終于安靜下來了。我坐在椅子上,猶豫著要不要給我媽打個電話,房門驀地被推開,南北風(fēng)和我一樣詫異的失措,卷走了我臉上干掉的紙片。

  “吃飯了嗎?”我媽有些憔悴的看著我搖頭,仿佛渾身的精氣都已用盡,這種和輸錢的憔悴不同,她身體似乎有那么一部分到了壽命,永久的離她而去。

  “你去哪兒了?”她不喜歡我這么跟她說話,但我想經(jīng)歷過上次的談話,我們已經(jīng)過了這種假裝。她的眼神漸漸著起了火,又迅速熄滅。即便她真的著起來也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場見識過真正的火災(zāi)。

  看來她是真的累了,連吵架的力氣都沒了,只簡單的回了句“殯儀館”便從我的面前拖著千斤重的身子走向廚房,叮咣作響的準(zhǔn)備晚飯。

  我腦袋天旋地轉(zhuǎn)的只出現(xiàn)三個詞:萌萌、沒在、在哪?我?guī)缀跏窃谀苷痉€(wěn)腳步的第一時間沖向她身前。

  “誰的!”我用了蚊子嗡嗡的聲音問,我不想知道答案,但我需要答案。我眼前有一瞬間看到的不是地面上的瓷磚,是萌萌的哭和笑,還有她閃光的青春。一種情感借勢欲破,讓我給強壓了下去。我揉了揉憋的酸脹的眼睛,又有些賭氣的試圖想用兩指把不聽管教的眼球挖出來,摔到地上踩一腳,聽聽看到底有沒有人們說的那樣,魚鰾般的脆響。

  “你姥的?!蔽覌屢酝瑯拥囊纛l回復(fù),語氣不咸不淡,好像在姥字前加了個你,就和她一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了,全推給了我。

  聽到這個消息,我直起腰消化著噩耗,卻怎么也不能感覺之間的聯(lián)絡(luò)。我知道我應(yīng)該表達(dá)我的歉意,不是松口氣??裳矍耙簧聿耸袌鲅b扮出現(xiàn)在我一生的女人,讓我邁出的半只腳又縮了回來,她所在之地就是我舒適圈的邊緣,而不是相反。我?guī)е虢o出擁抱的雙臂出門下了樓,我需要確定。

  咚、咚、咚。

  此時我已分不出是門響還是心跳。我姥去世了,我卻一點悲傷都沒有。

  咚、咚、咚。

  快來人,我需要人工呼吸。一個我從未有過任何肢體或者感情上接觸的人,叫我如何回應(yīng)?我只聽我奶在聊天中說過我姥爺很早去世,我姥獨自把家里六個孩子拉扯大。小時候很多戲劇會演母親的偉大,特別是單身母親。她們偉大的已超出人們理解的外圍,遺留的感動是觀眾們眼瞼下的兩行他們都不清楚的滾燙的夾雜著個人苦痛的淚??晌覅s繞到另外一條路上,思考一個成年人教養(yǎng)六個獨特鮮明的生命,方法為何。等我慢慢長大,才發(fā)現(xiàn)我天真的以為那里面會有教養(yǎng)。隨后默默地反應(yīng)出戰(zhàn)的渲染,我也開始承認(rèn)也許每個人出生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機會可以毀滅下一個。這讓我更加難以對我從未見過的外婆產(chǎn)生絲毫的興趣與親情,可我還是有種明知會有‘嚇得跳起來的鏡頭’,無論怎么準(zhǔn)備還是被嚇得舌頭輕顫的余悸。因為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咋滴啦,小威,有啥事兒啊。”門終于被我敲開,李姨穿著睡衣站在門口望著我。我們東北人總是有能力把反問句說成肯定句。

  “沒什么事兒,李姨。就是上周沒看萌萌,下午來你們又沒在家?!笨此谋砬?,我就已經(jīng)知曉萌萌很安全。

  “嗯哪,俺們家三口出去郊游去了,萌萌還說要叫上你,去你家敲門也沒人聽。”

  “你們玩兒的開心就好,那我先回家了?!?p>  “是小威哥嗎?”萌萌在里屋喊道,然后只聽光腳踩在地板的聲音沖我跑來。

  萌萌把我拽進(jìn)她的屋里,告訴我僅一周沒見思念就如大江大水的。我摸了摸她的頭,欣慰她的好轉(zhuǎn)。忽然莫名地想著我會不會也有個這般可愛的表妹,在城市的一角。她抬了抬手,讓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跟她到窗前,激越的把合起的五芒星窗簾拉開,手捧魚缸擺在我面前。

  “萌萌,你養(yǎng)的很好?!笨匆娎锩婊畋牡慕痿~,我大出了口氣。終于見了條超出一個月壽命的魚兒,個頭兒還長了不少。

  “哥,你看啥呢,看底下?!彼d奮的把魚缸舉的更高些,方便我彎腰觀看。

  我集中精力,仔細(xì)看才看到在幾乎霸占底部的石子上端睡著一粒粒白色的米粒。

  “這是….”

  “嗯哪,我按照書上說的,只有晚上才把魚缸放在窗臺,避免暴曬,可還是不行。之前我看它都快死了,就覺著我要是個個兒一個人孤苦伶丁的沒個伴兒,我也郁悶。所以我讓我爸再去買條金魚回來,你說咋地了,新買的金魚死了,它倒是活了起來。我今天回家一看,還下了一幫魚崽子。哥,你看我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奶奶了,牛不牛?!泵让乳_心的拍手,就像在幼兒園里玩丟手絹的游戲。

  “姥姥。”

  “啥?”

  見她沒懂,我解釋給她聽,跟她說能生卵的魚是母魚,所以按照輩分要稱呼她為姥姥。我也不理解我為什么浪費功夫告訴她如何排輩分,魚缸里明顯是群沒受精的魚卵,如果金魚沒把它們吃掉,過幾天水會變質(zhì)渾濁,連帶著它也會一起喪命。但我又不能告訴萌萌事實,她已經(jīng)被奪走的夠多了。

  在饑餓感迫使我回去,客廳的木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西紅柿蛋湯和炒小黃豆芽。我端起飯碗,獨自享用姍姍來遲的晚宴。米飯含進(jìn)嘴里,沒了食物的香味兒,它此時的作用單純是為了填充胃里的空虛,這是它唯一能做的。還好有碗湯在,能讓整個過程快進(jìn)。超過兩個小時的等待,少于兩分鐘的結(jié)束。我洗好碗筷,就回到屋里倒下了。肚子還沒習(xí)慣里面的食物,在咕咕地叫囂。我翻了個身,不予理會,就像我對待想給韓梅梅發(fā)信息的沖動一樣。

  那夜我一宿未眠,燈關(guān)上,窗前只留一小條空間給蟾光。睜著眼睛,努力讓自己什么都不去想。黑暗成了世界的主宰,即便不時有影子滑過,吸引瞳仁的永不是周邊微弱的光。我下了床,走到門前,知道對面也醒著。她的燈從門縫兒擠進(jìn)了我的房間,攀到我的腳趾尖。我放下握在門柄上的手,背靠著門坐在地上,今夜我想當(dāng)個孩子。待最后一盞燈熄滅,我才回躺在床上。直到天空升起一片桃粉,我才安靜的合眼。過了半小時,一個,一個半,醒……

  我是給噩夢嚇醒的,至少我以為那是場噩夢。汗水從我臉上的毛孔肆無忌憚的冒出,我卻不敢擦拭。我繼續(xù)睜著眼睛,但這一次由不得我,思緒強制把我?guī)Щ貕艟场?p>  那里有光,霏微的只能看見不同程度的黑。廣闊無垠的前方站著一個孤單的小女孩兒,她全身都是黑色的,除了左臂上一塊裸露的白骨,但我還是能分辨出她身體的各個部位,她的黑發(fā),她的黑手,她黑裙子下的黑膝蓋……就像我的手伸進(jìn)了無色的水里,我需要做的只是不停的撥動??刹徽撐易叩亩嗝醇?,多么近,我還是無法看清她的面孔。平坦的臉沒有五官,我卻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我又一次驚醒,不知誰按了按鈕,天已經(jīng)全亮,關(guān)都關(guān)不上。

  我站在窗前,沐浴著白日,我還在想著那個女孩兒,那個沒有面孔左臂露出一塊白色骨頭的女孩兒。我突然沒有那么害怕了,沒有面孔不代表她就是個女鬼或者什么其它之類的妖怪,她也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類人,一類我試圖理解卻超出我理解范圍的人。

   8.19.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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