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角沉默著。
張余笑了笑：“師父，你是不是不能接受？”
“所謂的天災(zāi)，所謂的上天責(zé)罰……其實(shí)就只是天氣熱了一點(diǎn)，不下雨，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它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可怕……起碼益州的旱災(zāi)沒有多可怕?！?p> “人的死活，是人造成的?！睆堄嘈χ骸岸椅矣X得這是很合理且符合邏輯的?！?p> “你說什么？”張角一驚。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那些世家大族去趁這個時候兼并土地、聚斂財富的行為是合理的，而且是對這個世道都很好的！”
張角渾身顫抖，他指著張余，顫聲問道：“你，你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么不能說？”張余嘲諷道：“這是實(shí)話！”
“世家大族拿出糧食來賣，對于那些吃不到飯就要餓死的人而言確實(shí)是好的！”
“雖然糧食賣得貴一些，可是總也比沒得吃要強(qiáng)得多吧？”
“賣得貴一點(diǎn)就貴一點(diǎn)了，總歸是把人救活了不是？”
“你想，如果那些大家族不賣糧食的話，那些泥腿子、寒門豈不是都要守著土地餓死？”
“所以我感覺那些人做的是對的?！?p> “無論他們救人的出發(fā)點(diǎn)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他們總歸是出手救人的人！”
“他們沒有義務(wù)去救人??！”
“因?yàn)樵摬灰X的拿糧食出去救人的、該給難民活路的、該承擔(dān)責(zé)任的，是發(fā)生旱災(zāi)的那個縣的縣令、那個郡的太守、那個州的刺史、那個國家的皇帝！”
“而不是一些民間的世家大族，更不是像你我這樣的宗教分子。”
“可是皇帝沒動靜、刺史沒動靜、太守沒動靜。”
“那些世家大族、和我們這些人，是唯一出手救人的人?！?p> “所以那些拿糧食出來的世家大族，他們是沒錯的！”
“最多是要價過分了一些，但是他媽的呢行為是對的，他們救了人！”
“所以我覺得，他們做的很好了……”
“你這……這是什么歪理……圣人教誨……圣人……”
張角說著說著，就不再說話。
因?yàn)閺堄嗾f的是對的。
因?yàn)槌]有救災(zāi)的動作。
因?yàn)槭ト藢τ谧迂曏H人的批評。
張角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像是一尾上岸之后窒息的魚。
“我知道師父你覺得那些世家大族趁這個機(jī)會聚斂財富財富不對，可是他們的做法毫無疑問是對的！”
“真正錯的，不是那些人……而是這個世道……這個由儒締造出來的世道……”
“你想一想，如果每一家每一戶都有足夠的糧食和錢財、天下的糧食多得吃不完，再遇到這種程度的旱災(zāi)，還會是這樣嗎？”
“如果沒有什么四民之分，不必講求什么義利之別，把那些混沌蒙昧的泥腿子教會，讓他們?yōu)榱俗约旱拿篮梦磥矶Γ€會是這樣嗎？”
“現(xiàn)在，他們只能趴在泥地里等死而已！”
“假若……師父，假若他們都能像“人”一樣，去為了自己而努力……不必再等待著皇帝如同神靈一樣在關(guān)鍵時刻出來救場……會是怎么樣的呢？”張余問道。
他的神態(tài)癲狂，好似瘋魔。
張角只是想一想都覺得寒冷。
真要像張余說的那樣，那這個世界豈不是亂套了？
人人都去爭，那么利益會沖破“禮”的常例，屆時上官與下民相爭，藐視皇權(quán)、人心混亂。
那一定會是一個黑暗不堪的世道！
張角咬了咬牙：“住口！”
“不準(zhǔn)再想！”
“不準(zhǔn)再說！”
張角是真的又驚又怒。
這驚怒，直接沖淡了張角對于現(xiàn)在制這個世道的悲哀與失望。
因?yàn)?，盡管現(xiàn)在很差，可是多多少少，還有有很多可以過的好的人，禮樂還在，大漢到底是好的。
而若是真像張余說的那樣，那這一切就都沒救了！
張余看著張角。
他知道，張角已經(jīng)懂了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儒家的過錯是顯而易見的。
作為崇古的學(xué)說，儒家本身，如果是只作為一種學(xué)說，那它還是可以的。
因?yàn)樗侵苯永^承上古周代禮法、啟發(fā)道德建設(shè)的一種學(xué)說。
可是拿來治國、尤其是罷黜掉那些真正適合于治理國家的學(xué)說，完全以儒家作為核心治國，那就不行了。
因?yàn)槿寮业暮诵木褪恰皬?fù)古”。
“復(fù)古”就意味著需要固化世上的一切。
它是排斥進(jìn)步的。
因?yàn)橐S持相對穩(wěn)定，就必須扼殺那些會引發(fā)不安定因素的存在。
這種存在，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事物。
“以前，儒家算是勉強(qiáng)可以跟得上世道的進(jìn)步。”
“可是儒家治世數(shù)百年了，它已經(jīng)落后于世界所真正需要的了?！?p> “它會拖垮世界的進(jìn)步……師父，路走不下去了！”張余說道。
他如此說著，便看到張角在顫抖。
張角顫抖地抬起手，想給張余一巴掌。
可是，手在顫抖。
那不是因?yàn)閯e的。
正是因?yàn)閺埥且彩怯兄约旱呐袛嗔Φ摹?p> 他清楚地知道，張余說的話是正確的。
儒家已經(jīng)跟不上世道的進(jìn)步了。
所以秉承儒家教化的朝廷、官府、士人，即便他們做的都是對的事情，可是對于這個世界而言，依舊是錯的。
因?yàn)槿寮冶旧礤e了。
“拿這一次的事情來說?！睆堄嗾f道：“即便皇帝有了動靜、刺史有了舉措、太守下達(dá)了命令、縣令完美的執(zhí)行，也不可能救得了很多人?！?p> “因?yàn)橹贫儒e了?！?p> “因?yàn)樗枷脲e了?！?p> “上古時代周朝正確，前古儒家正確。”
“但那只是在當(dāng)時！”
“后面，儒家就不正確了，因?yàn)槿寮业倪M(jìn)步跟不上世道的進(jìn)步?！?p> “人口多了，儒家就顧不過來?！?p> “想要真正的解決天災(zāi)，就必須打掉儒家?！?p> “就必須毀掉儒家的秩序，重新建立秩序。”
“就必須讓泥腿子們也變成“人”，也變成“民”，也有思考的能力、也有吃飽的能力?！?p> “必須讓他們堅強(qiáng)起來，必須給他們變的更好的權(quán)利！”
張余一句一句慢慢說著。
張角身邊的小丫頭臉上滿是茫然。
張角臉色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