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往下的角度,看得見那幅畫和那作畫人的手,修長如玉、骨節(jié)分明。筆下如有春風(fēng),丹青繪實,對得起眾人驚嘆。
“不愧是丹青圣手。”蘇青時如實輕道。
但這并不能減輕——身為朝廷官員在青樓消遣應(yīng)當(dāng)受的懲處。
樓下傳來一陣驚呼。原來是聞棲辭一時手抖,遺了點墨在筆下美人發(fā)間。
毀了,毀了。
大家遺憾不已。
聞棲辭從容地換色換筆,在那滴殘墨上添添改改,終了,兮娥姑娘的發(fā)間多了一朵奇花?;ㄅc畫相映,平添一抹嬌俏的格調(diào)。
眾人稱妙。正在盡興處,聞棲辭隨口胡謅了個理由,便要離開。
姑娘們害羞帶嗔,不舍流連:“大人可要常來呀?!?p> ……
寬數(shù)緊跟著他,也有些不解。以往他家主子可不會畫到一半就離開。
“主子,你有啥急事我不知道的?”
聞棲辭道:“本師方才聽到青面閻王的聲音,雖說她不可能來那種地方,但指不定這是某種預(yù)兆,還是早走得好……”
寬數(shù)極少見到聞棲辭這般謹慎,不禁笑道:“主子,你是這幾日被蘇相嚇出后遺癥了吧?!?p> “本師現(xiàn)在想想也覺得可能是幻覺……”
“相信自己,聞大人?!绷_剎般的聲音于身后響起,“不是幻覺?!?p> 兩人愕然止步,對視一眼,聞棲辭硬著頭皮回首,干干笑了兩聲:“蘇相也來此視察?”
“如此說來,聞大人是到此視察?”
她語調(diào)如往常輕淡,神情平緩,找不到半分凜冽逼人的影子,在枯寂小巷中卻令萬物失色,不怒自威。
掃眼對方敏銳平和的鳳眼,權(quán)衡利弊后,聞棲辭坦白道:“蘇相,本師這回可沒有調(diào)戲良家婦女,據(jù)都付了錢的。是吧寬數(shù)。”
寬數(shù)連連道是。
“朝廷大臣花重金流連煙花之地?!碧K青時平和道,“論律當(dāng)如何?”
“我……你…蘇相啊,本師可什么都沒做,更未曾有辱斯文,您得秉公執(zhí)法!”
蘇青時不再言,月人上前一步:“聞大人,朝廷早前修改央蘭律法,規(guī)定朝廷官員不得出入青樓、賭莊,違令者,著其情節(jié)給予處罰。按照聞大人的情況,應(yīng)當(dāng)罰奉三月?!?p> 聞棲辭磨了磨牙,但見蘇青時那有理有據(jù)的派頭,最終只得咽下火去,撐著假笑:“說的是,說的是。只是本師不知,何時修改的律法,怎么無人通知本師呢?”
月人聞言皺眉,半晌后似有所悟,附聲蘇青時耳邊:“主子,律法修改時,聞大人游歷諸國不在朝中。”
聞棲辭偷摸白了一眼,眾人皆知,即便告知他央蘭律法,他也不會循規(guī)蹈矩去遵守。難怪,干脆不費心通告。
蘇青時雖與他接觸不久,卻似摸透了他的脾性,也大概猜到這層,秉著‘初犯不予追究’的原則,輕聲道:“聞大人回府后務(wù)必熟記央蘭律法,直到倒背如流。”
聞棲辭連連道多謝蘇相指教,目送二人離開,冷哼一聲。
寬數(shù)回頭看見主子一臉慘狀,提醒道:“主子,咱回去背律法吧。”
“說得對。你趕緊去背,背不得滾瓜爛熟,以后別跟著我?!?p> 回府路上,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聞棲辭沉重的步子輕快起來,寬數(shù)松了口氣。
長嘆一聲,他感慨:“恍然間覺得,本師這十九年過的真是散漫不羈了些?!?p> 寬數(shù)微驚,心道主子莫不是被蘇相感化,要重新做人?
“算本師倒霉。寬數(shù),后日來風(fēng)雅閣,不要大張旗鼓的。你趕早去,包間廂房?!?p> “主子,您還去?這時候您算是知法犯法了!”
“今日若不是去的急,沒空房,本師會在大堂擺攤?會被閻王撞上?她一介女流,若不是見到樓中這番景象,會進來?以后遇到剛剛那兩個人,咱們躲著點走?!?p> 蘇青時位高權(quán)重,他惹不起還不能陰著來?
祭師府樓閣華美,池魚蓮秀,閑來無事,聞棲辭在水上長廊垂釣。
“主子,主子!”
寬數(shù)聲音粗獷,嚇跑了快上鉤的魚。他識趣在三丈外止步,道:“相府給咱們送東西來了!”
“送就送唄,我堂堂祭師府收點薄禮至于驚成這副模樣?瞧你那點出息!”
“相府,主子!”
聞棲辭頓首,側(cè)目瞧著他手上的盒子,眉峰動了動:“蘇青時?”
“嗯!”
他不貪不腐不結(jié)黨營私,這錦盒之中應(yīng)該不是不利于他的罪證。
難道……莫非是蘇青時意圖勾結(jié)他結(jié)黨營私的彩頭?畢竟他在朝中有不可捍動的地位啊!
心意一起,他笑了,示意寬數(shù)打開。
打開錦盒,寬數(shù)的臉色變得十分微妙。
聞棲辭撇他一眼,“瞧你那點出息,沒見過錢似的,銀票還是金子?”
“是《央蘭律法》,主子?!?p> 聞棲辭聞言直起身,一看果然是本《央蘭律法》,丹書鐵券,擲地有聲。
一時間,不知怎么禮貌地問候蘇青時祖宗十八代。他面不改色,摸了摸寬數(shù)的腦袋,“趕緊背吧,數(shù)子?!鞭D(zhuǎn)身拾起魚竿。
寬數(shù)少時隨聞棲辭上學(xué)府,認識些字。端起丹書鐵券便開始背誦。
“央蘭律法蓋六律,六律即吏律、戶律、禮律、兵律、刑律、工律。六律下細分……主子,好多呀!”
垂釣人頭也不回:“蠢啊,不知道挑重點嗎?”
寬數(shù)心嘆口氣,一邊挑重點,一邊喃喃:“吏律是關(guān)于官吏違反職責(zé)的懲罰規(guī)定,禮律是關(guān)于違反禮儀或祭祀制度的懲罰規(guī)定。這兩類都是主子易犯的,就背這兩類好了?!?p> 這六律中,吏律細分最多,其內(nèi)容盈千累萬,不可勝言。
寬數(shù)雖識字,說到底是一屆武夫,哪里靜得下心,看了一盞茶時間便一個頭兩個大,苦不堪言。
正當(dāng)此時。
“聞二哥!”
“沃沃小姐來了!”寬數(shù)如聞救星,立刻起身迎接
一個聲如銅鈴,一個聲色粗獷,兩聲交錯,把那將要上餌的魚驚得一哄而散。
聞棲辭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平復(fù)狂躁的內(nèi)心。
“聞二哥,我聽人說你去逛青樓了?”粉衣絡(luò)衫的女孩,身形嬌小,模樣乖巧,舉止卻及其豪邁,大步靠近掃了眼盛滿清水的桶:“哎呀,你怎么一只魚都沒釣到!”
“姑奶奶,您還長了眼睛呀。那你看見這群魚全被您的淫威嚇走了么?”
鄭沃沃選擇性忽略掉她不愛聽、不想回答的問題,轉(zhuǎn)眼奔向涼亭:“咦,這是我朝律法?”
“是的,沃沃小姐?!?p> “我來時便聽我哥說了,聞二哥你可要熟記律法呀。”
“沃沃小姐,我剛剛背了好幾條了?!睂挃?shù)傻笑著。
鄭沃沃一愣:“你背這個做什么?蘇丞相不是讓聞二哥背么,隔天還得抽查呢!要是背不下來,還會罰抄吧!”
“什么?!”
聞棲辭手抖,這一次,魚兒又沒上鉤。
他棄桿而起,問:“這是蘇青時親口說的?”
鄭沃沃搖頭:“我哥說的?!?p> “他聽誰說的?”
“他猜的?!?p> “……”
鄭拒那個妹控,不喜他多年,巴不得他被抽查,巴不得他背不上罰抄吧!
照此看來,沃沃所言屬虛。
青面閻王身兼數(shù)職,即是丞相又是督察官,該她監(jiān)察的官僚數(shù)不勝數(shù),哪里管的上抽查他一個小小祭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