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是馬,但終究不是神馬。
它千辛萬苦地從一群黑乎乎的鐵罐頭中沖了出來,從瞪大了眼睛看著它身上騎士的雙錘猛將旁邊跑過,直直跑回到了最開始的位置,便前蹄一軟,將身上的騎手摔飛了出去。
任平生猝不及防,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手中金槍滑膩膩粘乎乎的,被甩飛到一旁。
這一跤摔得實在,頭盔都磕掉了!
過了好一陣,任平生才晃著腦袋坐起身來,他先轉(zhuǎn)頭看了看跪翻在地的白馬:白馬屁股上插了兩枝箭矢,箭羽還在一顫一顫的!
白馬一雙杏眼濕漉漉地看了回來,任平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馬股上的箭矢入肉不深,估計死不了,但是也不能現(xiàn)在直接就去撥,任平生先將釘在自己裙甲上的箭矢弄了出來。
好在宋軍甲厚,這一箭貫穿了任平生的鐵甲之后只在腿上擦掉塊皮,甚至都不影響行走。
前后左右的宋軍直到見他拄著金槍站起來,才驟然炸開一片歡呼:“楊無敵!楊無敵!”
歡呼中夾雜著一聲有些刺耳的問候:“楊將軍可還能再戰(zhàn)?”
戰(zhàn)你妹!這廝當真不會說話!
任平生抬眼看了看陣前。
跟在白馬后面追出陣來的金兵有十余騎,其中兩人頂戴皮帽,帽飾是千夫長的標識。
岳云雙錘舞動,將這一撥蠻騎統(tǒng)統(tǒng)擋下,幾個回合就錘飛了四五名鐵浮屠騎士。
金兵后陣的帥旗竟然在向后方移動!
敵人士氣已破,已方正是熱血沸騰之時!
任平生走到高林馬側(cè),伸左手抓住他腰間的勒甲皮帶,一把將他扯下地來:“借你戰(zhàn)馬一用!”
岳云是岳家軍的先鋒主將,部眾五千人——跟金兵人數(shù)也差不了多少!
況且,自己這一跤摔得太沒面子了!
機不可失,任平生左手抓住雕鞍,縱身翻上了高林的戰(zhàn)馬,右手金槍前指:“金主兀術(shù)要跑!眾將士隨我沖鋒!”
其實這軍令發(fā)的太不專業(yè),按照宋軍一貫的口令,他應(yīng)該是說:“突陣!”
岳云是先鋒軍主將,楊再興這位岳元帥帳下的第四副將,正是岳云的副手。
他加入岳家軍時日不久,雖然正經(jīng)的官職是中軍統(tǒng)制,手下卻還沒有嫡系,直轄的只有三百名斥侯軍。
斥候軍自然跟著他這位中軍統(tǒng)制一起沖鋒。
他手下個個都是輕騎兵,一剎時馬蹄如驟雨般沖向陣前!
岳云此時恰又錘倒一名鐵浮圖重騎,回馬時正好瞧見,忙一揚手中大錘,大喝了一聲:
“突陣!”
這一場戰(zhàn)役,宋史中叫做郾城大捷。
宋將楊再興,在萬軍之中沖陣三次,槍挑金兵鐵甲重騎三百余人,打亂了金兵陣型,摧毀了金兵士氣,直接導(dǎo)致了這場勝利。
這位岳家軍猛將三次突進敵人陣內(nèi),想要擒殺金主兀術(shù),但是最終因敵軍太多,沒有成功。
戰(zhàn)后他全身甲胄上有五十多處刀痕。
好在宋軍的鐵甲確實過硬,包括那處被箭射穿的地方,他身上總也只有三個傷口,而且還都是皮外傷。
倒是他那匹大白馬傷得不輕,估計兩三個月之內(nèi)是別想再到戰(zhàn)場上撒歡了。
任平生的感覺甚為奇妙,其實他要算是個外人——他只是在這茫茫然不知去向何處的旅途中,又不知因何經(jīng)過了這片令人熱血沸騰的戰(zhàn)場。
此刻他正裸著纏了兩圈薄棉布的上半身,對著一面半人高的大銅鏡仔細端詳。
營帳中原先是沒有銅鏡的,這面大銅鏡是他特意讓高林在城中幫他買回來的。
銅鏡中的武將身材修長勻稱,只是滿臉滄桑,嘴唇和下巴上爬滿了胡渣,儼然是一副中年大叔的模樣。
任平生看了半天,忍不住嘆了口氣:“這身材倒和我不相上下,相貌卻差了很多。”
他仔細回憶了一番自己那所剩寥寥的歷史知識,不自覺地就嘟囔出聲:
“楊再興戰(zhàn)死小商河的時候正是三十六歲本命年,眼下的模樣也差不多是這個歲數(shù)了,卻不知小商河到底在哪里?”
“楊叔,原來你也覺得金兵會在小商河阻擋我軍,咱倆真是想到一塊去了!”
一個英姿勃勃的少年撩開營帳走了進來。
少年身著青色薄袍,頭戴一頂簪了朵紅纓的小冠,正是岳家軍的頭號猛將岳云。
楊再興也是岳飛的結(jié)義兄弟之一。
因為他曾誤投叛軍,小將岳云一直瞧他不上眼,向來都是以楊將軍稱呼,這叫楊叔倒是第一次——估計是見他前幾日沖陣勇猛,心下有些佩服,因此才改了稱呼。
岳云見任平生沉吟不語,也不和他客氣,直接在營帳中鋪開的坐席上坐了下來。
“這幾天倒也涼快,要是在家鄉(xiāng)那邊,這時日應(yīng)當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這邊倒是一點都不覺得熱!”
見任平生還在發(fā)愣,岳云又問道“楊叔似乎沒來過北方?我可以讓軍需官將地圖拿來,咱們好好的研究研究!”
任平生一邊將自己的長袍穿上,一邊問道:“岳元帥近日就要進兵嗎?”
岳云點頭道:“近幾天北邊動靜很大,父帥和張叔叔這次想要全力出擊,盡量多消滅些金狗!”
任平生對這些戰(zhàn)略布局之類的其實一竅不通。
他前世興趣來的時候,也曾經(jīng)翻過幾本孫子兵法之類的兵書,但那和真正領(lǐng)兵打仗是兩碼事——至少沒上過戰(zhàn)場的人不能說自己知曉兵事。
奈何他目前的人設(shè)是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還是有宋一代最有名的將門之后!
和岳云討論軍情是討論不下去的,只能想個辦法糊弄一下這樣子。
任平生冷著臉點頭道:“岳小將軍此言甚是,我明日就帶手下前去附近探查一番地形。來日交戰(zhàn)也好做到知己知彼?!?p> 岳云大喜,起身行禮道:“楊叔果然是長于戰(zhàn)事的名將!父親往日曾叫我多向楊叔請教——是小侄太過怠慢了,還請楊叔勿怪!”
少年心性直爽,禮畢又問道:“不知楊叔可有需要協(xié)助之處?”
任平生擺擺手:“某有三百輕騎足矣!”
咦?似乎忘了點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