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用手在臉上使勁揉,嘴巴閉得緊緊的;飛燕郡主則肩頭聳動,將頭扭向了一邊。
兩人都蹩得很辛苦。
高仙芝轉(zhuǎn)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任平生一眼,然后就直接下了軍令:“李將軍,你帶所部陌刀隊隨這位使者前去納降——不可墮了我大唐天威!”
任平生大聲領(lǐng)命,當即列隊。
他手下的三千人先前攻打連云堡時陣亡了些,在冰山之中又折損了十多人,目前只剩了兩千八百人左右。
這幾天他身先士卒,吃苦在前,因此很得軍心,陌刀隊抖擻精神,頃刻就整隊完畢。
唐軍爬雪山?jīng)]帶馬匹,眼下只能步行。
好在大唐舍得花功夫也有足夠的國力養(yǎng)兵,這些士卒體能都很好,行軍速度還是蠻快的。
等離開了大部隊,那名阿努越使者湊到了任平生面前。
這人扯開包在口鼻上的布帛,口中的大唐官話變得流利無比,不再是之前自稱阿努越使者時那般怪腔怪調(diào):
“大將軍有密令,著李將軍一個時辰之內(nèi)攻破阿努越王城!”
任平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倒是一旁的飛燕郡主似笑非笑地問道:“你不是阿努越使者么?竟然敢挑動外軍攻打自家王城?”
這女人自稱熟悉西域語言,又跟了過來,簡直稱得上形影不離了,任平生也懶得多聽她跟使者胡扯,當下就令高林扛旗,加快了行軍速度。
唐軍爬雪山爬得疲憊,正是斗志最低迷之時,要想馬上讓他們?nèi)ゴ蛴舱田@然是強人所難,但是這個時候又很關(guān)鍵。
雪山之下其實根本不適合扎營休整,不說氣候問題,一旦吐蕃軍反應過來,三面一圍,下山時那一截冰道無法攀爬,這一萬多唐軍精銳就成了甕中之鰲,無處可逃。
好在吐蕃軍也不敢用小股兵力來打唐軍精銳,大軍發(fā)動又需要時間,高仙芝下大力氣翻越雪山,總算爭取到了一點先機。
這個時機雖然把握得好,但唐軍眼下仍然屬于無根之萍,急需找個城池作為根基,才有力氣抵擋吐蕃大軍。
為了鼓舞這些疲憊士卒,高仙芝使用了騙術(shù)。
其實壓根沒有什么阿努越聞風而降,人家都不知道唐軍已至;至于大勃律國那邊印度河上的大橋也根本就沒有被洪水沖毀,吐蕃軍隨時可以沖過來圍剿唐軍。
這些都是高仙芝在山頂上讓手下親信預先去施行的騙術(shù)。
眼下這種情勢其實很危殆,唐軍必須在吐蕃軍反應過來之前打下一座城池來落腳,同時稍作休整。
翻越雪山是一大壯舉沒錯,唐軍雖然靠著任平生這位開路先鋒相助,沒有大量減員,但凍傷感冒之類仍然不可避免,自然得休整幾天才能恢復戰(zhàn)力。
高仙芝沒有用韓信那招背水一戰(zhàn)的套路,韓信那時節(jié)手下帶的不是疲卒,只要能鼓舞士氣就能激發(fā)戰(zhàn)力。
眼下唐軍疲憊,光憑空口白牙去說是不行的,這廝干脆用騙。
前方有熱情好客的西域降國!入城后有熱水熟食可以享用!大家即刻動身,咱們?nèi)ミ^幾天舒爽的日子!
高仙芝此人,既激進又謹慎。
他治軍嚴厲,本人偏又和氣大度;謀略深遠,做事還不拘小節(jié)——發(fā)起狠來,連自家士卒都敢騙!
不會忽悠,何以為良將!
任平生口水都流出來了。
這廝甚合自己脾胃,不知要怎么才能吃得下去——啊呸!應該說收入囊中!
他用眼光掃了掃飛燕郡主,郡主回贈他一對橫眉,一縷聲音傳到了耳中:“你們男人的事我怎么知道?!”
這都不知道,合著你這么多年白活了?我要你又有何用!任平生在心底惡意回復她,聊以舒張被這女人監(jiān)控的不爽之意,接著又開始了暇想:
他眼下的幾個道兵中,高林可以做后勤工作,阿義磨一磨就可以充任前哨斥候,正好缺一個中軍帥才——咦,不對,似乎還缺個先鋒大將,可惜見了子龍兩次也沒能把他拿下!
飛燕郡主在耳旁問道:“子龍?西蜀名將趙子龍?”
任平生下意識地點點頭:“子龍武力卓絕,最合為鋒矢沖陣?!?p> 飛燕郡主不同意這個觀點:“那人生性謹慎,不到身臨絕境就不會一往無前——不夠莽烈,不宜擔當先鋒大將?!?p> 這話中有話的!是在說自己又莽又烈吧?任平生忽然回過味來,這女人似乎一副很熟悉子龍的樣子?
飛燕郡主也不隱瞞:“你就是莽夫!我和小敏在東吳呆過一陣子,曾見過此人?!?p> 原來如此——咦?子龍去東吳似乎是隨大耳賊去迎親的?莫非飛燕郡主和那個什么小敏還能跟孫尚香扯上關(guān)系?
飛燕郡主再次點頭:“小敏曾威懾東吳追兵,之后就回歸了。”
好吧,這征召令牽扯到的絲線越來越多,有些愈理愈亂的意思了,任平生晃了晃腦袋,拋開雜念催促陌刀隊加快行軍速度。
阿努越王城離雪山并不算遠,任平生一路疾行,子夜之前就到了城下。
游牧民族的土木工程遠不如中原結(jié)實精致,這座王城看上去樸實簡陋,比連云堡差了不少。
王城外圍自然有哨探,阿努越的守城將也已探知唐軍來襲,因此城頭此時早就嚴陣以待。
城墻之上火把蜿蜒,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阿努越守將錦裘金甲,似乎身份不凡。
那廝指著剛到城下的任平生嘰里哇啦一通大嚷。
任平生和他言語不通,勾通不便,只得動用了肢體語言。
一柄陌刀被他擲了過去。
陌刀嗡嗡,眨眼就劃過三四十丈的距離,狠狠地釘在城頭那名錦裘守將扶著的箭垛下方。
箭垛轟然崩裂,那胡人守將雙手如同狗刨式劃水一般在空中一通亂扒,幸得他身邊有兩名親隨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拽離,免了他直接掉下城頭的危難。
守將被手下拽了個平沙落雁屁股著地,任平生瞥了一眼那名假扮阿努越使者的親隨。
那人會意,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大唐天兵至此!爾等降是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