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就收了許多拜帖,桃喜數(shù)得手都要抽筋,埋怨道:“公主一路舟車勞頓,這些人也不知道要讓公主好好休息幾日?!?p> 我隨意地扇著灑金小扇也過去瞧,一封大紅描金的拜帖突然撞入我的眼簾。上面勾畫了一朵精致的蓮花,筆觸熟悉得讓我禁不住皺眉。我用扇子點了點拜帖:“這是誰送來的?!?p> “是皇后娘娘遣人送來的。公主要去?”桃喜撇了撇嘴,“公主的接風宴她都未到……”
“去?!蔽倚α?,“去準備準備。皇后的邀約怎能不去。”
午間我去看皇上,他的臉上有了些血色,不過我總聞到若有若無的胭脂味,怕是沾染的哪個宮妃身上的。我與他客套了幾句也就無話可說,正想告退,他又一陣輕微的咳嗽,也不說話,就倚在床邊把我看著。我只好去給他倒了杯茶來。
“多謝皇姐。”他接過茶輕抿,眼角因為剛才的咳嗽有點發(fā)紅。
我眼尖地看到他拿著茶杯的手在抖,像是捏不住的樣子。指尖發(fā)白,指骨根根分明,若不是臉色還行,瞧著活脫脫就是一個顫抖的白骨精。
他又低低的咳了幾聲,茶也灑到了涼榻上。我拿過他手里的茶杯,叫宮人上來伺候,心里悶得透不過氣:“本宮先行告退,皇上務必好好休息,保重龍體。”
身后他低低地喚了聲什么,我沒有聽清,便直直地走了出去。天上的太陽太過毒辣,讓我有些頭暈目眩。桃喜費力地給我打著扇子,罕見的話少。
還好皇后邀我的宴設在晚上,不然我非得熱死。在水榭里賞荷望月,沒想到皇后也如此風雅啊。
我穿過層層疊疊的紗幔,瑩潤的月光映亮了一張小臉,黑漆漆的眼里有月華流轉,像黑色的貓眼。他眼巴巴望住我,朝我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我愣在原地,不自覺開口:“澤澤……”
一開口我就想,中午陽光太烈到底把我曬傻了。我傻傻地還是動彈不得,便聽見有人輕笑,挑開了紗幔,露出一張明艷的臉,“姐姐,好久不見?!?p> “姐姐快坐?!被屎蟀盐乙剿浚鼘m人把我方才錯認的金梧帶到一邊去玩,親手為我奉茶,笑道:“昨夜明書身體不適未能赴宴,姐姐不要怪罪。”
我接過茶杯嗅了嗅:“身體不適就該好好休養(yǎng),何來怪罪。”
“這是今年新貢的蓮子茶,清香怡人,姐姐不嘗嘗?”
“本宮晚上有些積食,這茶還是以后再喝罷?!蔽译S手把茶潑到湖里,不耐煩再同她虛情假意,挑眉,“你不必處處拿這蓮花刺我。你仿本宮的蓮花在拜帖上,本宮本以為你有什么要緊事,如今看來是要敘舊?既然如此,皇后還是自己賞月吧?!?p> 明書大約沒想到我這么直接,臉色青青白白十分精彩。我起身要走,明書又在我身后開口:“公主留步。明書有一事相求?!?p> 這皇后真是十分有意思。我有些琢磨不明白,便讓桃喜一同琢磨:“你說,這皇后求我辦事還敢存心膈應我,哪像人家柔妃,整日噓寒問暖禮數(shù)周全的,她哪來的自信我會幫她?”
桃喜點評道:“這就叫做,那什么人就是矯情。”
不愧是令之精挑細選出來的人,說話就是精辟到位啊。
皇上這一病直從盛夏病到了深秋,眼見著都要入冬了。午后我又去看皇上,他身上又是一股胭脂味。他病中喜靜,連宮人都是在門外伺候,這段時日我日日來看他,也并沒有看見宮妃隨侍,這胭脂味到底哪里來的?當真是奇了。
“……皇上好好保重身體,本宮告退了。”每日都這樣先客套后相顧無言一番,我也很是無奈,不知他這病何時能好。
大概是光線問題,他的眼神似乎黯了黯,正要說什么,突然一把將我推倒:“姐姐!”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我一時之間腦海里只有那聲“姐姐”,鼓噪得快要把我耳膜震碎。有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我腦子里亂哄哄的響,他的悶哼聲卻像一聲驚雷陡然間拉回我的神智。
“來人!”
桃喜飛掠進來,我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他的眉頭痛苦地緊皺,還要強撐著對我擠出一個慘白的笑:“我沒事……”
我顫抖著想要觸碰他,卻涌進來很多人輕手輕腳地把他抬起,一點點離我遠去。我的心一陣一陣地痙攣,糾結在一起讓我疼出了一身冷汗。耳邊有人嗡嗡說著什么,我終于聽出是桃喜的聲音:“公主你沒事吧?刺客已被我制服,皇上并未傷到要害,公主不要擔憂!”
我被桃喜如同提線木偶般提到了殿外,她附到我耳邊,聲音異乎尋常的冷靜:“刺客是朝著公主來的。公主身邊一直由我看護,唯有探望皇上時我不能隨公主進去?;蕦m戒備森嚴,皇上寢殿更不必說。請公主務必冷靜想清楚,最有可能下手的是誰?!?p> 殿內人聲鼎沸,我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話一出口聲音都在發(fā)顫:“查?!?p> 晚上我裹著火狐裘繞著宮墻走,桃喜遠遠地跟著后面。夜風真的冷啊,連我的心都快被吹得凍結。天上的星子微弱地閃著,像我小時候給人魚畫的眼淚。臉上感到些微的涼意。我仰起臉,一朵六角形的雪花落入我的眼睛,化為一滴冰涼的淚。
他都要死了,可他還在算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