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這幾日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明明他為夫，怎么就被她壓制得死死的？表面上她一派端莊賢淑什么都順著自己，實(shí)則滿口大道理不動聲色地給他小鞋穿，他堂堂太子竟連床都睡不得，只能委屈在窗邊的小榻，被褥都要自己鋪！
重九一邊鋪床一邊咬牙切齒地看向梓桑，她正一派安然地倚在床頭散開長發(fā)，還吩咐他：“記得把蠟燭熄了，殿下?！?p> 在燭火下她烏溜溜的長發(fā)像是上好的綢緞，襯得她越發(fā)眉目如畫。重九恍了恍神，一時惡從膽邊生，趾高氣揚(yáng)地一屁股坐在她旁邊，伸手去勾她的下巴：“我要睡床上。”
果不其然又被狠狠拍了一巴掌，重九疼得呲牙咧嘴，梓桑好整以暇道：“殿下自重?！?p> “你！”重九“你”了半天什么也說不出來，以往那些小娘子一見他靠近就先飛紅了臉頰，哪個如她一般油鹽不進(jìn)軟硬不吃！他心下憋悶，自顧自倒了冷茶喝：“不公平?！?p> 梓桑不著痕跡地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幽暗的燭火掩去她的神色。她笑道：“什么不公平？”
重九蹙眉看她：“你早就有了對付我的法子，我對你卻知之甚少?！?p> “我怎么敢對付殿下?！辫魃］p輕躺下了，聲音飄飄悠悠聽不真切，“殿下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呢？”
什么時候，見如今的帝君呢？
他不會沒有看出來，鳳儀宮形同冷宮，帝君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重九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本打算只看一眼皇后是怎樣的人，便去見見自己治下的大好河山，不想稀里糊涂停留在皇后身邊。大抵是憐惜……他總想起第一眼見她的時候，明明貴為皇后，發(fā)間鳳冠耀眼，卻脆弱得快要隨風(fēng)而逝的哀傷。她的神情總是淡淡的，他卻覺得她在哀傷。
為什么哀傷呢？是為了如今那個他么……
他沉默著，梓桑也像是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低聲笑道：“見過帝君之后殿下便該回去了罷，那時我教殿下怎么對付我呀……”
她的聲音明明是笑著的，重九心中卻浮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刺痛。是該見見帝君了……昏黃燭火下她的眉目安然，他想問問那個未來的自己，為何要冷落她……
早膳時玉蘿提起晚間有個接風(fēng)宴，除去年節(jié)跟前逃不開的宮宴，其余宴會梓桑向來是能免則免，反正帝君有貴妃在側(cè)，也省得自己礙眼。她想著該給重九搜羅些法令一類的東西，隨意道：“就說我身子不適?！?p> “是謝將軍的接風(fēng)宴?！庇裉}小心道。
謝舒回來了？梓桑差點(diǎn)打翻粥碗，確認(rèn)道：“是謝舒謝將軍？”
玉蘿忍不住抿嘴笑了：“還有哪個謝將軍？娘娘真是高興糊涂了。”
“怎么也沒人提前通報(bào)一聲……上次寫信問他歸期，也不見回信……”梓桑急切道，“何時抵京的？有沒有受傷？現(xiàn)下在哪里？他常年在外，也不知府里有沒有提前清掃……”
玉蘿笑道：“娘娘快先用早膳罷。幸好沒有昨晚告訴娘娘，不然娘娘豈不是高興得連覺也睡不著了。謝將軍昨晚剛剛抵京，今日一大早便入宮了，估摸著馬上便過來了。娘娘有什么話，一會兒親自問謝將軍罷?！?p> 梓桑吩咐玉蘿下去準(zhǔn)備，匆匆挑了幾樣重九愛吃的拿到內(nèi)殿，冷不防他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謝舒是誰？”
“謝老將軍的長子，殿下應(yīng)當(dāng)見過的。”梓桑翻出一盒胭脂，在頰邊點(diǎn)了點(diǎn)，顯得面色紅潤了些。
他記得傅家與謝家交情不淺。重九莫名心浮氣躁：“我也要見他。”
梓桑訝然：“謝將軍定然剛見過陛下……殿下的身份怎么解釋？”
重九一時語塞。他穿越一事總不能鬧得滿朝皆知……他冷著臉看著梓桑急匆匆地出去喚玉蘿替她梳妝了，恨恨地想，早知就該早點(diǎn)去見帝君，也免得躲在這里看她會心上人的模樣，他何至于受這等氣……
心上人……重九隱在暗處，看到她在見到謝舒時，陡然明亮的笑臉。她對自己也是笑著的，可這不一樣……
謝舒欲行禮，梓桑趕忙讓他免了。她一向端莊，這時卻簡直是坐立難安的模樣，隔了珠簾小心翼翼地問：“謝將軍用過早膳了么？”
她示意玉蘿呈上新做好的飯菜，低聲道：“將軍一大早便入宮，想來也來不及用飯。我……本宮命玉蘿備了些將軍以往愛吃的，將軍嘗嘗合不合口味?！?p> 那句“以往愛吃的”堵在重九心口，令他一陣氣悶。她是他的皇后，怎敢對他人如此上心！重九滿心怒意無處發(fā)作，繞到殿后推開雕花窗，意外望進(jìn)一雙同樣陰沉的眼眸。
當(dāng)今帝君的，他自己的眼眸。
……
接風(fēng)宴時帝君雖是笑著的，可誰都看得出來那雙眼睛沒有一絲笑意。群臣心中惴惴，見帝君的目光總在謝將軍和皇后之間徘徊，彼此心里都明鏡似的，可誰也不敢多說什么。
“此番北關(guān)已定，謝卿可再不能借口不愿辜負(fù)別人姑娘來推脫婚事了?！钡劬菩Ψ切Φ亻_口，“可有中意的女子？”
他似不經(jīng)意地掃了皇后一眼，果然她的面色僵了僵。謝舒也遲遲沒有答話，席間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帝君的臉色一寸寸冷下來：“謝卿怎么不說話？”
謝舒低聲道：“臣謝過陛下美意。只是，臣心儀的女子……已經(jīng)不在了?！?p> “不在了？”帝君轉(zhuǎn)動著酒杯，涼涼地，“怎么個不在法？是……”
“陛下！”皇后霍然起身，刻意放緩了聲音，“陛下醉了，面色這樣紅?！彼孟碌劬掷锏木票?，帝君不知在想什么，居然也未動怒，“本宮扶陛下回去休息?！?p> 群臣極有眼色地齊聲告退，唯有謝舒面露憂慮：“娘娘……”
帝君一手摟過她，唇含笑意卻面色陰沉，梓桑順從地半靠在他身上，垂眸道：“謝將軍回去罷。”
帝君攬著她離開，留給謝舒一個冰冷的微笑。他把大半重量壓在梓桑身上，仿佛真的醉了。一路無話行至明安宮，迎面遇上傅貴妃，一臉擔(dān)憂地想要接過帝君：“陛下這是喝了多少酒？”
他腰間一個穗子不知怎么纏上了梓桑的環(huán)佩，梓桑索性低頭去解下環(huán)佩，他灼熱的吐息清晰地灑在她耳畔，低低地含糊笑著：“皇后這樣想把我往外推……”
不是正如你所愿。她心里這樣想著，冷眼看著他摟著美人走遠(yuǎn)了，明安宮遠(yuǎn)遠(yuǎn)地亮起來紅燈籠，不容拒絕地刺破一片黑暗，刺得人眼睛生疼。
回到鳳儀宮時內(nèi)殿里一片漆黑，梓桑揉了揉眉心，送走一個大麻煩，這里還有個小麻煩。她柔和了神色，點(diǎn)了一盞蠟燭，想要看看重九的睡顏，卻見他閉目趴在桌子上，手邊散落一盤糕點(diǎn)。梓桑心里重重一跳，急急喚他幾聲也不應(yīng)，心下又驚又怒，揚(yáng)聲喚道：“玉蘿！”
玉蘿垂首靜靜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