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秋
黑暗中,隱隱綽綽有一雙眼,看不清是誰,也辨不清男女。他只見那人將手向他伸過來,不輕不重的撫在他臉上。
“你是誰?”他有點怕,輕聲向著那黑影問。
這黑影不搭話,手仍在他臉上摩挲,劃過他的額頭,又略過他的臉頰,輕輕的順著他的山根飄到了鼻尖。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此人,但之前這黑影對他只是看,最近卻越發(fā)膽大了起來。
他有些生氣,又道:“把手拿開!”
黑影還是不作聲,輕輕伏下身來,把臉貼在他的臉前。他能感覺到對方熱乎乎的氣吹在他臉上。
這讓他此時越發(fā)焦躁不安,大聲喊起來:“你到底是誰!”猛地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又是一場夢。
他干脆坐起身來,在臉上摸了一把,竟已全是汗水。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夢,然而這種事也不全是夢。黑暗中他有些生氣,悶悶不樂地呆坐了許久。
慢慢天開始轉亮,窗簾間光照進來,余半坡一張俊俏卻有些發(fā)灰的臉映在了床邊的鐘表盤上。他索性抓起衣服套在身上準備起床,卻聽手機響了起來。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課,不要遲到。”對面那人聽起來有三十幾歲,聲音透著一股生意人的精明,還有不容他質疑的強硬。
“我知道了,不要再催我。”
“你又失眠了?”
余半坡不回答。
對面又問:“還是又做噩夢?”
“沒事,你別管了?!庇喟肫滤餍話炝穗娫?,一臉不悅地穿衣洗漱,很快收拾停當出了門。
余半坡今年二十有二,卻已獨自在人世間摸爬滾打了七八年,旁人讀高中大學的年紀,他忙著去韓國學習舞蹈聲樂,練了四年,回來時想進圈卻并不很成功,剛開始確實小有過點點名氣,沒多久便事業(yè)停滯。余半坡自己也不明就里,論努力他自認也不輸他人,怎就每每機會旁落。于是輾轉打聽過許多,才知道都笑他沒有文化,連個大學都沒有讀過。
更糟糕的是,事業(yè)不順之時卻出現(xiàn)個跟蹤他的人,像個黑影般鬼魅,一開始偷看偷拍,后來漸漸跟到他家門口、為數(shù)不多的工作場所、附近的便利店,最后發(fā)展到半夜偷偷摸進他家里,令他的一些生活小物莫名失蹤,簡直讓他不勝其擾。余半坡為此也困惑不已,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真不知此人何必要如此。他也報過警,卻從沒有抓到人,丟的東西也都數(shù)額不大,所以時間長了,警察都懶得管。后來連經(jīng)紀人都懷疑他是不是因為壓力太大,產(chǎn)生了幻覺。這讓本就工作狀態(tài)不太好的他,因這些事情變得越來越敏感,狀態(tài)也更加糟糕,生活進入了逆周期,越是焦慮越是向下。
很快,不管是公司、導演,還是身邊的人,都對他這個神經(jīng)兮兮的十八線藝人失去了耐心,再加上他家里本就出過一個“瘋子”,導致信任他的人越來越少,工作機會也越來越少,最終完全沒有了。
一年前,余半坡干脆停了所有工作,在家只顧吃泡面、外賣,日日夜夜打游戲,生活變得更加單調而無聊,失去了所有興味。然而外界也沒有等他好起來的耐心,一年時間下來,他就像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被這個世界徹底忘記了。
眼見賭氣也無濟于事,他干脆申請去讀書,公司倒也不吝嗇,告訴他好的高等學府雖然進不去,申請個一般的學校,給他改個名字直接進去倒也不難。學點什么呢?法律吧,反正現(xiàn)在人人都學法律,讓他重新開始,也真不知道學點什么別的了,只網(wǎng)上一看過去,每每熱搜十之八九伴隨律師函,讓他覺著:這大概是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學科了吧。更何況他走到今天這窘境,都是因那惱人的黑影,說不定學點法律,能讓他早點抓到這家伙。經(jīng)紀人卻笑他幼稚,學法律又不是學刑偵,抓什么人。
后來余半坡回頭想起這些,才明白那時他只是想逃離過去的生活,逃離討厭的十八線頭銜,逃離那個讓他噩夢不斷的黑影罷了。自此他有了個新名字,進了學校從頭來過,過去的一切成過眼云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一日,是余半坡第一次來這所學校。初秋的天氣干爽而燥人,風卻已經(jīng)開始變涼,他看著學校門前還在修繕的教學樓和那一片土蒼蒼里揚起臉的工人師傅,算是第一批迎接他的新事物了。
隨著稀稀疏疏的人群,余半坡走進了校園。一聲輕咳,他拉了拉自己的口罩,從前養(yǎng)成這個習慣是因為總被人拍照不勝其擾,現(xiàn)在日子過得清凈了,卻還是怕無處不在的閃光燈。再加上這北方城市秋天的風,干燥的帶著沙子和塵土,讓他最近本就不太好的身體有種雪上加霜的預兆。
走過了施工的區(qū)域,是兩條大路分別向學校中間延伸,離開了人群,余半坡看見了一片矮樹叢構成的小花園,種著一片櫻花樹和梨樹、桃樹,還有些他也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一片矮樹叢間有一條小徑,鋪著一足寬的石板,步子邁大了跨兩個石板不易,邁小了走姿又十分扭捏奇怪,這卻令余半坡突然起了興致,來來回回在小徑上走起來。他在這條幾百米小徑上磨蹭了好一陣子,只因過去沒有機會走走這大學的小徑,卻聽人說過都設計的不太合理,原來是這個道理。
雖然22歲的他已到了大四學長的年紀,面容卻還是個18歲少年一般,過往經(jīng)歷的事情也和旁人不太一樣,所以進了大學倒仿佛真如新生一般帶著怯生生和一臉興奮,獨自雀躍舞蹈起來。
“咔嚓”,突然余半坡聽到一聲手機拍照音,看到點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過,他下意識想躲開卻沒來得及。他略有點不悅地皺了皺眉,眼光一掃,果然見一個女孩子在偷拍他。
余半坡抬起臉,風吹過他棕色紛亂的發(fā),斑駁樹影下半張戴著口罩的臉露了出來,棱角分明的下顎,高挺的鼻梁,即使隔了幾米距離和面上的遮擋,也藏不住的俊俏。
“既然拍了,你們還可以走近一點?!彼樕下冻霾环置靼档囊粋€笑,像是擠出來的,又像帶著一絲慍怒。此時他那瘦而削的肩膀,令他顯得更加單薄,過去常有人說他長得像衣服架子,他卻并不喜歡這樣的形容,只有寬松的衣服穿上身,才讓他有自由感,如疾風里奔跑的少年一樣恣意,可惜他已很久沒體會過那樣的感覺。因為這令他不悅的閃光,又將他拉回了秋風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雀躍興奮和歡快。
“啊,對不起,你是哪個專業(yè)的?你長得……”偷拍的女孩慌忙放下了手機,捂起嘴和旁邊的女孩相視猛地笑了起來,滿臉都是小雀一樣的竊喜,還帶著一點害羞。
她們竊笑猶豫了幾秒,另一個女孩又接著說:“很帥,很像我們認識的一個人……”然后她倆人開始難以自抑的捂嘴,呵呵呵的笑聲更大了,許是自己也覺得失了態(tài),二人趕忙轉身踏著小碎步跑走了。
見多了這種情景,余半坡倒也不覺得奇怪,不過這兩個女孩竟不是因為認出來他才偷拍,讓他緊促的眉又放松了點。隱姓埋名原來是這樣的感覺,確實不算賴。他把口罩徹底摘掉,旁若無人的繼續(xù)向前走去了。
余半坡慢慢悠悠走進了主教學樓,順著教學樓最南邊的樓梯走了上去,教學樓里雖然帶著一點涼意,這樓梯倒是一路沐浴在陽光里。剛走到二樓,他就看見了一間教室,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走進去,于是他也跟了過去。
教室里,一個帶著顫音的女聲傳了出來:“這是我本學期第一次課,有點緊張,居然來了這么多人……”隨著教室里發(fā)出淺淺的一陣哄笑,余半坡此時已到了教室門口往里面看去,一個穿著橘粉色長裙的女老師站在講臺上,臉上帶著窘迫的笑。
她個子不高,中等身材,看起來三十歲上下,娃娃臉上帶著點稚氣,齊劉海扎一個高馬尾,發(fā)梢卷翹,是和余半坡一樣棕色的頭發(fā)。
“還沒有上課,咱們稍等等哈……”女老師從講臺上走下去,背對著教室門站在窗前往外瞧,帶著一點張望,還有一絲期待的神情。
余半坡也看得出她確實很緊張,不住的搓著手,肩膀微微發(fā)抖,半踮著腳,腳下輕輕打著不知名的節(jié)拍,可矮矮的鞋跟卻沒有敲在地上,好像生怕發(fā)出了響動引得大家都去看她。
直到教學樓里尖利的鈴聲響起,這女老師才深吸一口氣,重新走上了講臺。她雙手撐在講臺上,依舊帶著那顫音開始講話,顯得語無倫次卻有點好笑。
“好吧,上課吧。你們知道嗎?我真的很緊張啦……”她抬起右手,演示筆在她手里微微搖晃著。此時在余半坡眼里,這女老師的開場白確實如同在受刑一樣。
咽了下口水,她卻突然連珠炮似的冒出一句話:“現(xiàn)在我的感覺相當于三年前我還是個女二劇本,三年不上講臺,我拿了個群特重新出道了?!?p> 這一句話頓時惹得大家哄笑起來,令余半坡站在門口也竊笑。這形容詞用的真是奇怪,卻讓他莫名有點親切?!叭禾亍??余半坡心想,自己又何嘗不是這么個小角色?
他這才看了一眼PPT上顯示的字,《國際法律時事評析》。
“這是一門通識選修課,我不會講得很難,要知道我以前可是講專業(yè)課的,你們到我這聽到就是賺到,知道了嗎?”女老師說完這句話,教室里又此起彼伏悉悉索索地響起了笑聲,這才終于讓她表情輕松了些。
此時余半坡突然鬼使神差的不想走了,這女老師就像剛才的校園小徑一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溜到后門進了教室,在角落里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反正他自由散漫慣了,趁著老師轉身的空當沒有看見他,他便順利成了這個班里一員。
Moses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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